其实他也知道,以身上这点可怜的盘缠,这番安慰实不过是画饼充饥罢了。
哪知话刚说完,面前就伸来一手,手中拿着一叠胡饼。
那汉子是个朴实的庄稼汉,一个愣神才明白对面的意思,慌忙摆手,讷讷地道:“这……使不得,使不得……太多了……”
易飞廉将胡饼一股脑儿塞到他手里:“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小娃儿的肚皮饿不得,你只管拿着便是。”
那汉子千恩万谢地接过去,赶忙分给母子三人。
两个娃儿各扯了一张饼,狼吞虎咽起来,几乎要将手指都塞进嘴里。
那妇人吃了两口,脸上已是涕泗横流,几乎要跪倒下来,感谢贵人的大德。
易飞廉不忍见人落泪,也不肯受她跪拜,便拉着中年汉子走到一边,问道:“劳驾,几位从何而来?”
那中年汉子叹口气,哑着嗓子道:“我们是从河中府来的,三位要去哪里?”
曲默笑问:“我们听说河中府正在过兵,不知如今情势如何,能去不能去?”
那中年汉子面露惊惶之色,连连摆手:“去不得!去不得呀!我这婆娘身子骨不好,但凡若是能活命,我又何苦拖家带口地往外跑?”
“如今那儿正打得热闹,城外像过了篦子,寸草不生,遍地都是死人。河中府的老百姓,能逃的都逃了,你们还去做什么?”
易飞廉拱手道:“谢过老哥,不耽误你赶路,这便请吧。”
那中年汉子又谢了他一番,这才招呼身后的婆娘和孩子赶紧走,走出老远还回头喊了一句:“河中府确实去不得,各位还是改道吧!”
易飞廉高声道:“多谢老哥好意!”
转头对宓延钊、曲默笑道:“百姓无辜受难,背井离乡,一至于斯。宓师叔、曲师兄,你们若执意要绕道,在下只好独身一人前去,咱们分头行动,再到长安汇合。”
宓延钊与曲默笑对视一眼,宓延钊道:“咱们三人同来,怎好分路而行?曲师侄,本部云峰阁以下,向以天机堂为尊,你说该怎么办?”
曲默笑叹道:“易师弟所言,也是大道正理。既然师弟坚持,咱们便去一趟河中府,也不妨的。”
“只不过咱们第一要务,还是早日赶到上都,不管有何大事,咱们在河中府都不能多耽,最多以两日为限。两位意下如何?”
宓延钊点头称是。
易飞廉道:“好,那便依曲师兄所言。我们如今在黄河之南,需向前至风陵渡,乘渡船过河北进,方能到达河中府。”
一路之上,三人不时看到三三两两向外逃难的百姓,将近风陵渡时,又有几人渡过黄河,向南而来。易飞廉上前详细问了,终于慢慢弄清了此地的形势。
原来一个月前,夏绥银节度使杨惠琳以“天子得位不正”为名,陡然发动叛乱,率所部两万兵马南侵。
河中道猝不及防,连失慈、绛二州,被迫退守河中府。
河中府是由河中道进入京兆府的大门,河中府一旦失守,叛军便可南渡黄河,叩击潼关,威逼长安。
河中节度使郑元不敢怠慢,收拢残军,像钉子一样死死扎在河中府,再也不肯退却半步。
另一方面,朝廷闻讯之后,极为震怒,立刻征调右神策军三万,命高崇文为招讨军行营节度使(注:临时职务,相当于讨逆军最高长官),俱文珍为观军容使(注:相当于监军),前往平叛。
大军开到之时,河中府本已告破,叛军与河中军已在城内展开激烈的巷战,神策军立刻实施反包围和反突击,叛军不敌,被迫退出城外十里安营,但仍不肯就此退却。
如今两军已经对峙两昼夜,随时可能爆发更激烈的战斗。
曲默笑得知消息,问道:“易师弟,去年你在淮西道上救的那官儿,他身上携着推思堂豹符,要寻找的是否就是这位高将军?”
易飞廉点头道:“曲师兄好记心,正是此人。”
宓延钊恍然道:“那就是说,朝廷想要这位高将军统领推思堂?”
易飞廉道:“想来不错。”
宓延钊好奇心起,问道:“易师侄,你与这位高将军照过面,不知他练的是哪派的功夫,身手如何?”
易飞廉回忆道:“这位高将军老当益壮,身手不算十分了得,但攻守间也颇有法度,看他使刀使剑的本事,当是在军中练的,却不是在武林门派中学的。”
宓延钊闻言惊诧,旋即怫然道:“身手不十分了得,却怎么做推思堂执符使?又怎可统领四方盟?当真儿戏!”
易飞廉不以为然地道:“那高将军指挥若定用兵如神,昔年曾以三千甲士破三万吐蕃军,近日又以两万金吾卫在长安城下阻住十五万神策军,如此将才,统领整支神策军也是绰绰有余,如何却做不了推思堂执符使?”
曲默笑摇头道:“易师弟,这你却有所不知了。”
“推思堂虽然隶籍神策,却又高于神策。昔日有语‘推思一堂,万军之王’,推思堂中人,无一不是名门大派出身,成名的高手。倘若执符使没有一手镇得住场的功夫,如何能够约束人心,让众多高手甘受驱使,为马前卒?”
易飞廉道:“历来推思堂执符使都由朝廷任命,难道那些人都是些武林高手?”
曲默笑道:“那是自然。”
“推思堂第一任执符使李光瓒将军,原乃少林信严法师的座下弟子,后来还俗跟了汾阳王,是汾阳王座下第一高手,一手偏花七星拳和少林弹腿使得出神入化。”
“第二任执符使白志贞,虽然品行恶劣,飞扬跋扈,但却也是崆峒派俗家弟子,与崆峒派先掌门灵霄道长以师兄弟相称。”
“第三任执符使西平郡王李晟将军,虽是军旅中人,却也与六合门前任掌门万松涛有师徒之名,又得陆家堡前堡主陆归林老前辈指点,善使六合拳法、六合刀法与天元掌。”
“此三人内有皇家任命,外有名门正派撑腰,论身手也至少及得上二流高手,以此坐镇推思堂,方才能够服众。”
宓延钊接口道:“不错,武林中人最重身份实力,你若有大派撑腰,功夫又好,同道们买你几分面子,自会前来投效。”
“你既非名门出身,自己又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业艺,谁肯为你效力?就因为你是个什么劳什子的将军?”
“武林中成名高手,要谋条生路又有何难,却来稀罕你这一口官家饭?”
易飞廉于旧事所知,远不及宓延钊和曲默笑为多,当下也无法置辩,只得道:“我们且去看了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