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家女若是争辩个几句,尚能从言语中抓出些错误来。可当着老爷子的面,直接就这么笑着应下来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再要多说几句,倒像是刻意针对她似的,沈氏只得噤声。聂太公现在对一家人是个什么心态,她当然清楚,要是不清楚,也就不会利用老人家的这份愧疚之心,几次摆吴秀莲的道了。
而且聂策还在,说得多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再胡搅蛮缠的,到时候一屋子人争锋相对似的,老爷子脸上就该不好看了。
她还知道点到为止。
那笔钱反正也入了吴秀莲的府库,到时候清算出来,婆媳反目,一石二鸟,所有事就都落定了。一想起这些,沈氏顿觉神清气爽,只朝章氏摇了摇头。
家里几个成年男人,除了聂广,对家务都不太关心,聂太公一回后室,聂仲胥和聂叔狄就早早出了屋子,余下众人按序齿退出。
聂策依次给长辈兄长颔首示意,桑陵虽是起身,脚下却并没有挪动,倒是对廊下候着的宗湘示意一眼。
沈氏回首略有察觉,后头的章氏同聂广夫妇迈不开道,同样各自目注。
“二侄媳妇不走吗?”章氏先问。
桑陵于是恭顺地给众人行过常礼,“我同祖父说说话。”
这么一说,沈氏才注意到宗湘手里的两卷竹帛,“拿的什么?”
“是账册。”桑家女仍旧从容作答。
“账册如何?”沈氏完全转过了身,又径直走到了宗湘跟前,刚伸出手去要拿,桑家女却立即横在了中间,“二婶,这是要呈给祖父的。”
“什么账册?”沈氏眉眼一挑,语调微微放轻。
就这么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还想和自己玩弄心机,未免太嫩了些。要是真玩火过了头,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说话了。——侯府里要不知不觉死个新妇,对她来说还不算什么太难的事,况且桑家女现在还未有一儿半女,就是突然死了,太公也不会动他们。聂策正当龄,又是天子跟前的红人,再要娶妻,上百上千户人家只会求着上门,何至于稀罕她一个。
“恕侄儿媳妇失礼,就不能给婶婶过目了。”
这一池子平静的春水徐徐波动开,笑不像笑,看得人心里直发毛,沈氏不禁周身一颤,张手就要强硬推开她去抢那卷竹帛。不料才碰上衣袂,就叫另一只大手握住了。
“二婶、四婶、大哥——慢走”聂策脸上是同她媳妇一色一样的客套笑意。
他松开了沈氏的手腕,朝园子门口示意。
这还是聂策头一回在侯府里动手——虽然相较他来说,可能都算不得动手。可在女眷之中到底不同。何况沈氏还是他的婶母。聂广方才深吸了口气,谄笑道,“弟妇掌家期间,想是有许多小账目没算清楚,要同祖父请教请教罢了。”
这夹在中间的人最难办,一头是母亲,一头是心上人,兀自犹豫这话还该怎么说的好,谁知道聂策竟是直接一招手,将他那个高大威猛的侍从唤了进来。
那侍从身上还配着把约摸五尺的长剑。
“玄文,你做什么!”沈氏大惊失色。章氏和苏氏毕竟都是年轻女子,顿时脸色煞白。
饶是聂广都顿住了。虽不至于和那几个女人一样被唬得丢了魂,但不免心惊,踌躇少顷才上前继续寒暄,“原是小事,二弟何必弄得如此?母亲是关心,若生了误会说清楚了就好。”
“不送了,大哥。”谁知聂策却并不领他这个情。
“玄——”聂广话犹未必,只见聂策直接拉着人往里屋去了。
*
今朝这举动,只怕是聂策在家中做过最出格的,起码还是桑陵入府以来头回见着。
她没想过聂策会出手,尤其前几日他们才生出过矛盾,站在他的角度,现在只知道离间聂广和章氏的事,其他事一概不知,而且从这几日种种表现来看,他应该还是在生气的。她不由得朝身前人看去——聂家郎不管都还好,但凡一插手,倒叫她又心虚起来。
本来双方各执牛耳,她一人硬挺挺,尚能应仗,可只要聂策出面,她就自然而然成了小媳妇。这样自是好,省去许多麻烦,可要说不好——虽说好像说不出来哪儿不好,却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她总忍不住想,若以后他又是一走大半年,她又习惯了他的庇护,那就真的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