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道成等见了,心下不禁大叹:此人身形高大竟已近门框,臂膀宽厚如厅中立柱。想必是个张牙舞爪,面目狰狞的粗犷大汉。
可是等那来人走近,却见一面白如玉,赤髯碧眼的俊俏郎君迎面而来,且观其长发舒卷,如碧波海藻,又多有小索披肩,俏丽生艳,简直美艳犹胜胡女。
萧道成观其样貌着装,已猜的八九不离十,定是那四位镇都大将之首贺拔岳之长子贺拔胜,听闻此人无论身形样貌皆与其父年轻时相仿,有“塞外夸父”之称。
“敢问将军,此联是何人所写,其中暗藏气象不可言喻,可是先帝墨宝?“
“非也,此人正在当世。萧大人何故有此一问?“
萧道成其实已经瞧出这对联字里行间中真龙气象豪意勃发,只是他觉得当今圣上虽说是雄才大略,但用心专情于政务,丹青造诣可称小有所成却境界不免沾俗,觉无可能作出此联。
可此匾上,一点一横,颇有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气势。因此他只得再往南边那位敌酋想去
“哦?可是南朝那位刘姓...“
萧道成思索间,忘了回答,而是自顾自的问道,
“非也,非也。哈哈哈,我还是明言了吧,做此书法者乃一山中隐士,号曰德生居士,躬耕湘潭,深居韶山,以教书育人为乐,不理世事。”
“缘是隐士高人,怪不得这副丹青灵动飘逸,境界不俗。不过在下还是不明,为何这笔端隐约有王霸之气,作者似非寻常高卧。”
“哦?萧大人竟懂得’观气’之道?”
“不敢,在下曾偶遇一高人,想谈甚欢时,言谈及此,我颇感兴趣,对方也不以我鄙陋,愿指点一二使我入门,于是才开始有所涉猎。后来我也搜罗群书,每每闲暇时读之一二,但大多粗晦难懂,欲求甚解而不得,虽说涉及此道已有几年,碍于才疏学浅,仍是略知皮毛而已。”
“萧大人过谦了,我也是听父亲提过,这观气之法,是非凡法门,极难学习,入门者已算出类拔萃,而精通之人则无不有经天纬地之才,远的不说,近一甲子之内便有二人是此道宗师,且俱是当世翘楚。”
“竟然有此一说,在下冒昧。敢问这二人是何人?”
“你可曾听过有诗云’关中良相唯王猛,天下苍生望谢安’,正是此二人。”
贺拔胜刚说完,在场的人俱都若有所悟,直默默点头。
只因这两人名望太盛,直追汉初之张良,蜀汉之诸葛孔明,惊才绝艳之处,令当世无数英雄豪杰黯然失色。因此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且不说那谢安,单单淝水一战,二十万对八十万,智计百出,杀的北方雄骑丢盔弃甲,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便由此而来,而使谢安石(谢安字安石)之名誉满天下。
那王猛则更是难得,相较谢安天下首姓出身,他只出身寒衣,一人一卷面呈苻坚,一番梧桐对便得入仕途,入朝即开府,两年则为相,执掌朝政军机时竟不满而立之岁。后十年变法更使苻秦从偏安西凉一跃成为江北独霸,使北人复有统一南北之志。只可惜,才高而福薄,北方将将一统,他便英年早逝了。
王景略(王猛字景略)珠玉在前,谢安石怀璧其后,且成就均系于苻坚一人,可谓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只可惜两人虽身处同时,却无缘得在疆场上较量,引人长叹。”
“的确,当年也曾传闻苻坚落败时曾有醉言‘若是景略尚在,安能有如此之败!’”
言及王猛时,萧道成忽然心头一动,想起当年所遇那高人也自称姓王,按模样年龄算来,莫不是王猛的后人。那人能指点自己观气之道,大抵是此缘由了。
贺拔胜望见众人此刻思绪纷纷,有的沉默不言,有的兀自叹息。便轻咳一声,将众人思绪牵了回来,继续说道,
“说来也巧,那隐士早年热衷游山玩水,在天庐山上西壁禅寺庙墙上留有一首七言诗律:
‘一山飞峙大江边,跃上葱茏四百旋,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满天。云横九派浮云鹤,浪下三吴起白烟;陶令不知何处去,桃花源里可耕田’。
此诗被某些人拓印,后来传至谢安手中。
正是谢安看出了其中帝王气象。”
“哦?原来如此。”
“他惊觉其帝王之气盛过皇宫大内那位,因此将此事上禀,南朝皇帝顿时觉得卧榻之侧犹有他人鼾睡,欲派兵马讨伐,谢安认为出兵讨伐一深山隐士如若玩笑,只好言语安慰,于是特领了个巡查荆杨的差事,暗地里寻访去了。”
“只凭区区气象之说,却派当朝首重不远千里而行,寻一山客的麻烦,南朝皇帝老二怎地如此小肚鸡肠。“
圆脸小丫头忽然说道,
萧道成知道她失了言,连忙提醒!
“慎言!”
“不过话说回来,此事的确令人匪夷所思。那谢安一路舟马劳顿,寻山访湖,来到韶山冲,虽然那里郁郁葱葱,山清水秀,却也只是个寻常山野,并未有预想中的气冲牛斗之象。“
“那谢丞相最后是否见到了那居士。“
“自然是见到了,只不过,谢安未对外人言及此事详细,只禀明天听'此人乃当世第一高山'。此后,南朝也未见发一兵一卒,去寻那隐士的麻烦。“
“不想南朝尽有这等奇闻,只是这山人如此难寻,大人这幅对联又是如何得到的。“
“说来也巧,他虽长居山中,千里之外之事却了如指掌。有一年关中大旱,路野所见皆是饿殍,草木皆啃食一光。真真是一个‘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人间地狱。
值此绝境,他却孤身一人下山来此,你猜他作何而来?“
“可是灾民中有什么亲戚,特来寻亲的?”
贺拔胜摇了摇头,
“难道终于在山上按耐不住,来投靠哪位主公,想寻个前途的?”
贺拔胜又摇了摇头,
忽然一个声音低声说道,像是怕被人听见,只可惜此刻在场众人都在屏息凝神,只想从贺拔胜嘴里赶紧知晓那答案,因此满堂静若古井,连根针掉落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难不成是来救灾的?”
“正是!”
只见贺拔胜终于不在摇头,而是郑重其事的吐出两字,让众人骇然。
古往今来,洪水大旱时有发生,如是太平盛世,尚有官府救济,如遇乱世,则仿若修罗地狱降临人间,豪族大阀只顾自保,庶民百姓则只有束手待毙。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各地豪阀郡守也只是冷眼旁观,怎会有人还去救灾的。何况一个人,又能救得了什么呢?因此众人脸上都挂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有如何奇能异术,能救这大灾?难不成他会挥袖生风,泼墨成雨不成?”
有一人忍不住笑道,其他人也未制止,实在他所言确是众人心中所想。
“那倒没有,他来到关中,只做了一件事,却的的确确救了灾民无数。”
“贺拔将军快别卖关子了,他到底办了什么事?”
“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