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侯景追着卢允出了衙门时,萧道成已带着昨晚那两名随从和陆清正、主簿吴为来到了一座威严府邸。
此处门庭开阔,警卫森严,大门两旁各立一尊巨大花青色石狮,门上飞檐高耸,巍巍然如高壑,顶上高挂一副巨大紫檀木朱漆牌匾,上书“镇都大将府”五个隶字,气派之象,不输王侯之府。
吴为将拜帖递给了门子后,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人领着萧道成等人进了门来,迂回辗转几道回廊后,来到一处偏厅
“萧大人请稍坐,贺拔大人还在校场操练,须得等待一会儿。”那领路人是个身着甲胄,肤色偏黑,却英气显然的少年,自称校场少尉沐见青,但见他行径小心谨慎,恭敬如侍从,可见贺拔家军纪森严。
萧道成拱手回敬道:
“无妨,小将军请便,我等在此处品茗以待,怡然自得的很。”
待那小将离去,萧道成便向厅内踱去,众人紧随其后,欲一睹西北第一将府之内藏。
细察室内,此处虽为偏厅,仍非寻常官宦之家可比,萧道成几人来自京城世家,从小出入宫廷,雕梁画栋,琼楼玉宇,都见过不少,因此眼光养的很是毒辣。这里虽无皇室奢华,但一想到是西北边陲,还是惊讶不已。
光是厅内四颗红漆立柱,俱用的是南境特产的上好楠木,浑圆粗壮,需得一人环抱。地板则俱是黄花梨木铺就,比之紫檀,不仅更显鲜亮,且纹路细腻柔滑,步履其上,如临潺潺溪水,或置身绿茵丛中,生机盎然。厅堂正中有一张硕大灰白皮毛,不知是何巨兽,其上摆着一只青瓷熏篮,此刻正青烟缭绕,不知所焚何物,细细嗅来,有股别样芳宜。
两侧各设一只朱玄相间长漆陶案,其后各设彤几塌三座。正中主坐则为一座精雕细琢的紫檀雕几,背靠《出征图》漆画屏风,长宽皆比寻常样式多上一尺左右。
厅内四角各点一只青瓷褐彩兽首灯,即使现下艳阳高照,也依然灯火常明。按此等花销估算,一日支出逾百金亦不能止。
“真想不到,这西北一隅之地,居然有如此雄壮府邸,这些装饰珍藏还颇有讲究,连咱们几家合在一起怕是都比不上,哈哈哈,公子您说是把。”
说话的正是那圆脸小姑娘,只见他今日仍是扮作男子,看来是十分钟情自己这番模样。她在厅内肆意走动,这里坐坐那里摸摸,一阵羡慕,溢于言表。
“镇都大将,一方之封疆,名同三公,仪同三司,在我大魏也就区区四人享此殊誉,有此威仪,不为过也。再说这几人又都与先帝情同手足,先皇厚重,荣宠甚隆,就是看到四爪金龙的图案我都不觉奇怪。”
“四爪金龙?成哥哥你也太夸张了吧,皇家礼制,岂能随意僭越?这几个老太太就算是先皇宠幸也不敢这么不知礼数吧?”
小丫头听了萧道成的说辞吃惊道,都忘记称呼公子来掩饰,而是用上了平日的昵称。
“什么老太太?”
陆清正原本听着萧道成认真讲解,面露喜色,但听到这小丫头又在顽皮胡说,不解其意,立刻问道:
小丫头不假思索道,
“不就是什么太什么太的,四个人可不就是四个老太太么?”
“你说的可是先帝当年泰山封禅时,亲笔题跋的四大将封号?
太岳之巅,绝顶临宵——贺拔岳;
太苍之云,波诡云谲——尔朱荣;
太阿之锋,断水击鸿——斛律金;
太古之樽,天下无敌——慕容垂。”
“对对对,这么长的一堆称号,亏你能记得。”
萧道成苦笑一声,没有再回答,只是陆清正气得一边反驳,一边直捏腰间的烟囊泄气。
“都说世族子弟饱读诗书,恪守礼教,今日一见,不过如此!居然连我这个粗鄙之人都不如。看来纵是高门底蕴深厚,但也难免出些不学无术之辈。哼!”
“喂,你这家伙,从昨儿起就阴阳怪气的,真当我没听出来?我说这几个老头,又碍着你什么事?”
“哼!陆某不才,十年前正是贺拔岳大人麾下太岳军昆仑营十一队步军首席斥候!人送外号’正百里’是也!”
闻见陆清正神色严肃,报上名号时,萧道成大感意外,没想到这衙门里的捕快居然有这般来历,
“什么赤猴赤虎的,以前当过兵又怎样,也不见你当个将军看看。”
“哼,我太岳军天下闻名,大魏大半的江山都是我们打下来的,昆仑营更是立功无数,你这小丫头居然…”
“贺拔将军贵为‘疆臣之首’,先帝都称呼一声‘岳兄’,朝堂上下更是无不昂首敬仰,岂能由你这小丫头随口揶揄!
这小丫头口无遮掩,还请陆捕快不要与其一般见识。魏出岫,快给陆捕快赔礼!”
刚才萧道成未及时阻拦,便是想弄清这捕快详细来历。但见两人口角争斗之势愈烈,于是赶紧调解起来,他说话间还尽量放低姿态,朝陆清正微微作揖,以示代为赔礼道歉。
陆清正见了,也不好得理不饶人,
“先皇荣宠那也都是在战场拼杀出来的,可不是靠的嘴上功夫。别的几家我不清楚,太岳之巅的称号可不是先帝一时兴起给取的。萧大人,您不愧是大家出来的,懂行!不像有些人。”
小丫头听了气得直甩袖子,径自走到一旁不再与其争辩。
可没走几步,又听见她把刚关上的话匣子打了开来,
“牢、骚、太、盛、防、肠、断,“
“风、物、长、宜、放、眼、量。好奇怪的字。”
只见这小丫头一字一顿地念着她头顶上的一副精装细裱的对联。
几人看了这两联,皆不知何意。
“这字龙飞凤舞,大小不齐,写法颇怪。“
“的确,我华夏书法传习至今,形体繁生,法象万千。字体虽大致以篆、隶、楷、草、行为主,笔墨之技却意向各异,源远流长。
前有汉魏钟张之绝,后有南朝二王之妙,虽说终究是刀笔合流,但大道殊途,总是各有千秋。
今日文坛风气,求化繁为简,凡运笔讲究其疾如风,侵略如火,如愠兵法。力求笔墨轻提,势若奔雷,悬针落如坠石,垂露形如绝峰。翰不虚动,下笔有由。
而这幅联点横竖撇捺字字不同,悬针如钝,垂露若止,点画意到笔随,润峭各异,于时下所兴迥异。“
萧道成端详眼前这对联书法气势磅礴,写法颇有新颖绝妙之处,纵情欣赏之意溢于言表,口中赞美之词也停不下来,
“这幅字笔走龙蛇,却又百转千回。起笔处若乘游龙惊莽而行,动辄移山倒海,惊鸿骇兽啸叫声不绝于耳;及至中锋,形势稍缓,却仍是恣意而行,惯看飞泉倒流,山岳崩碎,直欲破框而出;临近收毫,笔锋流转间,则又顿觉见青冥回转,清泉顺流,山石如故,已是刚锋回转,霸道之气,烟消云散,气象内敛。
此间气象不可轻易琢磨,实在是令人大开眼界。“
“不错不错,不愧是中原世族魁首——兰陵萧家子弟!见地之深,卓而不群。萧大人,失迎失迎。“
只听一声洪亮嗓音空明净朗,如晨钟暮鼓般穿越回廊,直灌入厅内。
来人身长九尺有余,壮如山岳,头戴凌霄赤羽铁胄,身披银漆筩袖明光铠,如远山生双足,遮天蔽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