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泽和Eddie因眼前被称为「现人神」的陌生男人这单刀直入的开场白而有些诧异。
「虽然想问的事情很多??但是既然你这样先开了口,我倒想问问你——无论你从何得知有关神格的事——你知道在那东西被取出之后,你会怎样吗?」
Eddie不禁愣了一下,转向身边的津泽——果然他还是只因为这件事耿耿于怀。
坐在床上的Johannes却并没有立即回话。从他的轮廓看来,男人似乎低下了头。
Eddie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两人却听到了房间墙上「喀嗒」的声响。
——是窗户。
这老式的房子,连窗户也完全是老旧、双门向内开放的式样。
随着那声响,一阵风将窗子猛地向房内吹开;窗帘也被这阵风吹向了一边。
床上的男人轻轻掀开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借着熹微的晨光,津泽与Eddie这才意识到之前那腐臭味的由来。
名为Johannes的男人,大腿以下的部分缺失。自缺失的部分向上,未被短裤遮盖的部分,则拖着腐肉。
男人的上身穿着单薄的白色家居服。虽然衣服看来颇为清洁,可右腹的部分却似乎黏上了浅黄色的脓液与斑斑点点的鲜血。
再向上审视去,他左脸的皮肤,尽管因窗户在另一边的关系而没入阴影之中,却仍能令人辨识出腐烂的痕迹。
津泽和Eddie皆因眼前的景象愣住了。
「两位觉得,对我需要问这个问题吗?」Johannes的话语是与那男童的声音所不相称的镇定。
「如果『存在』的痛苦高过了对『消亡』的恐惧,这是不是就能成为渴望后者的正当理由呢?」
津泽的目光移向了Johannes的眼睛,开了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转念紧咬下唇将视线再度移开。
——在另一个人生中曾经觉得生命本身毫无意义的津泽,理由不过是,遍历所有可能之后,所见的空虚而已。
终结空虚,相对于逃避只要活着,就无法停止的痛苦,哪一种理由更为天真,不言而喻。
他没有资格去对眼前的人的选择置喙。
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的Eddie看向了津泽,原本紧张的神色平添了些怜悯。
「姑且不谈这个吧。」转向Johannes,Eddie叹了口气道,「虽然你本人也这样说了,可以让我确认一下吗?」
Johannes垂下了眼睑,「请便吧。」
Eddie踱向床边时,房间里寂静到只能听到他的脚步声。
「冒犯了。」
——向Johannes的胸口伸出他那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Eddie如是说。
****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男孩半蹲在池塘边胡乱地搅动着池中的水。
他穿着简单的棉麻短袖,和深蓝色的短裤。深棕色蜷曲的短发被一顶浅色的牛仔鸭舌帽遮去了大半。
在池边搅动了一会儿,男孩看到,浅水的地方,有一只青蛙。
他于是去摘脚上的帆布鞋,似乎是想下水去捉那只青蛙。
「Johan!你在干什么?!」
不仅仅是男孩,连站在他身后远远观望的Eddie都被这安静的画面中突然的呵斥声吓了一跳。
还没等他转过身看向声音的源头,一个身着白裙的长发女人就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皱了皱眉——「读灵」的发动每一次形式都有所不同。他被拖进这段记忆的时候,差一点忘记了自己所处的现实。
下意识地抬手拿指背蹭了蹭鼻尖,Eddie继续向男孩的方向观望着。
那女人的长发是和男孩一样的深棕色,在阳光下映射着橘红的色彩。
她的身姿看来颇为纤弱,可她一把将男孩从河边拽回来的粗鲁动作却和那瘦弱的体态毫不沾边。
「你忘记了祖父嘱咐过的事吗?!等一下还要面试,如果把衣服搞脏了怎么办?」
说着,她遍拾起了池边男孩蜕下的鞋,一只手仍箝制着那孩子,另一只手则胡乱给他穿上鞋去。
男孩倒是丝毫没有配合那看来像是他母亲的人的意思,而是看着空中的朵朵白云发呆。
Eddie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只是片刻,当他再将视线转回的时候,那池塘边的男孩便已成了少年的模样。
他身边母亲模样的女人,也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看似与他同龄、穿着邋遢的背带裤的另一个少年。
Eddie似乎对眼前的一切见怪不怪,只是眯起眼睛看着两人的背影。
从两人的装扮上来看,这一幕的时间,少说也在七十年之前了。
少年的Johannes大大咧咧地在池塘边坐下,接着就地躺了下来。
「喂,再不回去,会被修女骂的。」
「真是的,Thomas这么怕的话,就一个人先回去吧。」躺在地上的Johannes懒洋洋地如此说道。
站在他身后的少年踌躇了一下,却终究没有移动。
好像早料到了朋友的反应,Johannes失声笑了出来。
「我啊,就只想成为天上的流云。」他的声音中仍旧带着笑意。「什么都不做就好了。」
「啊??Johan你又在空想了??世界上哪有那样轻松的事。」
就在Thomas的话音落下之时,忽地刮起了强风。
那风好似并没有什么风向。池塘周遭的野草在那烈风中狂舞着。
原本Eddie只是抱臂站在两名少年背后,百无聊赖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此时,他却微微睁大了双眼,眉头深锁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