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骑马来到竹林巷,一片竹林边有个小孩在砍竹子,丁当作响。小怪上前问道:
“小家伙,有个叫赵绾的先生可是住在这里?”
小孩不答,呆眼看人,三人只得继续往前,走出好长一段路,身后才传来小孩声音:
“一直往前走便是!”
前面几椽茅屋,传出小孩歌声:
“有一位老先生,摇头晃脑,摇头晃脑;之乎者也,之乎者也;又曰:学而实习之,不亦乐乎?修身、养性、齐家、治国、平天下啊!”
原来唱的是《之乎者也歌》!上前叫门时,吱呀一声,竹门开处出来一个老头,约莫七旬,须发皆白,问道:
“列位找谁?”
传世道:
“老人家,这可是赵绾先生家?”
“正是!你们找我爷爷何事?”老头道。
传世不由愕然:这也太离谱了吧!孙子都这把年纪了,那孙子的爷爷赵绾先生又得有多少岁?好你个阮元昌,这等粗心大意!
然,来都来了,不见一下总觉得不太合适,便道:
“闻先生大名,特来求教!”
老头便将三人让进里屋,里面别有一番天地:房后有亭,亭前种花,花后又有水。亭中一人正在教小孩唱歌,见几人进来,便让小孩都散了。老头对传世道:
“这位便我爷爷!”
那人四十不足,如何便是这老头口中的爷爷?见传世纳闷着不说话,老头讪笑道:
“老汉辈分小,让几位见笑了!”
中年人拱手道:
“几位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见教?”
传世道:
“本人姓传,是阮元昌朋友,特来拜望!”
赵绾将传世上下打量一番道:
“阁下莫非是鼎鼎大名的巡游御史传大人?”
“御史而已,鼎鼎大名则未必!”传世谦虚道。
孙子老头这时端上茶来,主客坐下,传世道:
“城南竟有这样的好地方,赵兄很风雅嘛!”
“陋室而已,仅能栖身,谈不上风雅!”
“能入元昌兄法眼之人必然不差,你我以友呼之可也!一口一个大人的,就不好闲聊了。”
“既如此,山野之人就不再客气,我就称呼你为传兄吧!”
“赵兄认识元昌兄多久?”
“不过两个月而已,于酒肆之中偶然相识的。”
“赵兄对新法推行有何见解?”
“新法于社稷而言不失为强国富民之策,若推行得好,必将功在当代利在后世;若是半途而废,则必遭天下人耻笑,且招致杀身之祸。故不能不慎而又慎,思虑周全才是。”
“比如田税之法,赵兄以为如何推行才好?”
“如今现状,田地多集中于豪强大族之家,升斗小民则无寸尺之地。当务之急是将多余田地分给普罗大众,然而强行收田收地再行分配,势必引发豪强大族不满。当以十亩以下按常例收赋五十文,十亩以上每亩收赋一两,第二年增为二两,第三年又增为四两,以此类推,则豪强大族必然不支,贱价卖田卖地。
当此之时,官府以所收赋税低息借贷于民,令其购田地,购耕牛及农具,如此循序而渐进,文火慢工,可收平稳而事半功倍之效,新法何愁不行?”
又论及盐铁、吏治、军事之法,颇具真知灼见,传世大悦:
“赵兄大才,足可充社稷栋梁,老传自当奋力举荐,不没人才!惜哉,此前不识!”
又论些春秋战国、楚汉相争,以及三国故事,谈笑之间,就于亭子中摆上筵席。酒酣耳热之际,忽生感叹,传世于是提笔填词一阙:
历史如尘封,撕开一角,金戈铁马,文人骚客,万古百姓皆颠苦;
千秋家国事,披肝沥胆,流水青山,烟雨云霞,诗书剑酒日月长。
赵绾大赞:
“好词,好词!传兄真不愧是状元之才!不如取名为《临江仙·感怀》,如何?”
“依你!”传世道。
宴罢游后园,见半矮石崖之上有泉水泻流而下,一前一后,水珠四溅,可以一观。便问:
“此泉可有名?”
“有人称之为子母泉、二泉、鸳鸯泉、阴阳泉,赵某都不满意,传兄今日来了,何不赐名一个?”
传世道:
“此泉前后各一,重重叠叠,不相上下,莫若取名为叠泉,可好?”
“叠泉!”赵绾道:“妙妙,正是恰如其分,贴切之极!”
取出笔墨,传世一挥而就,赵绾又是一惊:
“苍劲豪放,有古晋之风!”
半道上,酒劲上来,幸好有小怪和孙大车扶持着,才没有掉下马来,只是遇见一个女人,肥黑、大鼻、吊角眼,对着传世就美美地一笑。这一笑不打紧,传世一阵恶心,稀里哗啦的吐了一滩,竟然酒醒一大半!不由喟然叹道:
“真个天生万物皆有用,丑女可以醒大酒!”
屁股还没坐稳,下人禀报道:
“大人,门外有个老太婆推了一大车扇子来,说是让大人题字、画画,好卖银子钱!”
孙大车见主子不说话,直皱眉头,便自告奋勇道:
“大人,这事交给大车去处理,一定办得妥妥贴贴的没有后患!”
“休要伤了老人家!”传世点头道。
“大车知道!”
门外,老太婆眼巴巴的正望着呢,见孙大车出来便满脸堆笑的迎着。孙大车也笑道:
“老婆婆,这扇子都是你的?有多少把?拉来这里作甚?”
老太婆笑道:
“都是老身的,足有五百把哩!前日托公子大人在扇面上又写又画的,卖得好大的价钱,今日拢总的拉了来,还让公子大人再弄弄,好卖银子钱!”
孙大车蓦然变脸,从背后抽出大刀片子,寒光闪闪的在老太婆面前晃荡,喝道:
“你个老太婆,好不晓事,这般贪心不足!我家大人日理万机,操心国事,不得片刻闲工夫,你想要活活累死我家大人是也不是?”
说毕,大刀片子猛拍那手推车子,险些将车拍散了架。老太婆吃了一吓,白了脸,急急的推了车就走,哪里还敢放半个屁?远处原要买扇的人,自觉无趣,笑笑,也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