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不寒终是没有对他解释更多，秦萧怀着更多的疑惑回到栖身之处刚刚轻声坐下，身旁的弈忽然翻了个身，呼吸变得平顺。

“吵醒你了。”秦萧头也没偏的小声抱歉道。

“不怪你，是我这两日睡得不好。”弈含糊的说着干脆坐起身来，摇头醒了醒瞌睡，左右看看低声道：“这两日发生的事太多，我一时有点难以完全……”

“消化。”感受着他停顿下的词穷，秦萧轻声接道，心知对方所言不假。

就在昨晚，弈躺在草料堆上辗转反侧的度过了整晚，几乎没有入睡，不过，自己其实又何尝不是呢？

“萧，我们是不是又要杀人？”面对自己这世上唯一的兄弟，弈对他的提醒没有丝毫感到难堪的憨厚一笑，静默片刻后再次小声问道。

“或许吧？”秦萧暗地一叹，收起对这连续两日的各种不可思议之感，反问道：“怎么？你害怕？”

“没有。”弈摇着头笑了笑，“只是……”

说着似乎不知该如何表述般微微一顿，接着道：“只是，萧，你也知道，我们只是奴隶，我以前见过很多死亡，甚至就连最恐怖的扒皮剔骨也亲眼目睹，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两日在我脑海中不断出现的是沈雄那临死时的不甘模样，你知道吗？我第一次忽然觉得杀死别人并不可怕。”

弈越说越是激动的挪动身子向他靠近些许，然后以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有点亢奋的肯定道：“萧，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不害怕杀人，特别是这两天一想到沈雄的那个样子，我就……我就有点……萧，我真的不害怕！”

尽管他几近语无伦次的没有表达清楚，但秦萧还是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在不久之前，他们不过是任人宰割的奴隶，他们或许见过有人经历各种非正常死亡，但那些死亡的对象大皆都是如自己这般的奴隶，他们被旁人支配，任人驱使并决定命运，而在此刻，或者自此以后，他们却能渐渐的去决定那些曾经在眼中高高在上之人的生死，这怎能不让人心生怪异，却又觉刺激无比？

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心理，或许也只有像他们这种阶层的人，才能完全体会其中的别样之处。

就如地球上曾经的许多暴乱，当那些曾经被压迫的阶层杀红眼后，他们烧杀劫掠所带来的破坏性，远远要比曾经压迫他们的官军带来的危害性更大。

这个道理很简单。

那就是当一个从未体会过权力的人尝到主宰权的滋味后，那种感觉会让他们欲罢不能。

因此，他必须掐灭弈的这种苗头，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走向嗜杀的道路，哪怕这种趋势只有一丁点可能，也必须防微杜渐。

“弈！我们与他们不同，甚至有着本质的区别，他们的杀戮，更多是为了一己私欲，或是为了震慑他人，可我们不需要，你可明白？”

秦萧语重心长的说着：“杀戮最终并不能起到任何震慑作用，他只会激起更多反抗，就如沈雄，他的残暴最终只是惹祸上身，而我们也不过是为了生存的不得已为之，再或如此刻般惩恶扬善，这……这听起来或许有点可笑，善恶本就没有明确的界定，也没有人会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乃是恶行，但我们都有自己的本心，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违背良心，变得像他们般为了私欲不择手段，滥杀无辜，我这样说，你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吗？”

似劝说又似自辩的说完这番话，秦萧扭头看向弈。

在他印象中，弈应该很难理解这样讲道理般的劝诫，他更多需要的是命令式的明确告知，因此在他内心，他也不太确定对方是否能够听懂。

“萧，我只是不再害怕，我不会变成像沈雄那样的人。”弈连忙小声辩解，面对他颇为严肃的语气，甚至有了几分小小忐忑，说出的话也变得怯懦而没了底气。

“嗯。”

秦萧没有回头的继续盯着他，似乎想要从他的脸上分辨出此话真假，然而夜色中只能模糊的看到他的那张脸，就此过了片刻这才撤去目光，回首淡淡道：“我相信你。”

说完这话，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

看来，任何事物的发展太过迅猛未必就是一件好事，弈从奴隶向正常人的转变终是跨度太大，耗时太短，只是短短十余日时间，他就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奴隶变成有自己思想的人。

可是这种思想，却又只代表他会去想，会去思考，然而很多是非对错的观念并没有在他脑海中形成固定的思维，而这，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倘若他的这种情形被有心人利用，对他灌输一种错误的理念，他将或许永远走上迷途。

“萧，你相信我，我真的只是不再害怕，并没有其他想法。”他的这种沉默看在弈的眼中，不免愈发内心不安，连忙再次发誓般加以澄清。

“我当然相信你。”秦萧收回顾虑的心思，淡笑着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宽慰，加强语气坚定的道：“我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我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语毕微不可察的轻声一叹，又说出一句令弈只觉莫名其妙又没头没脑的怅然感慨：“我只是对这个世界充满怀疑。”

而说完这话之后，秦萧也彻底放下担忧，只是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照看好弈，绝不能将他从泥潭里拉出来后疏于照看，让他身陷万劫不复的沼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