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事端伊始，天卫司便趁此机会与大墨地方驻军一同对东南地界官道上的山贼匪患彻底肃清了一通，如今三家武人都已退走，这也让这一带的官道安稳上许多。

但沿途依旧能看见此次东南事端带来的种种残破景象，无人耕种，已经荒芜的田地、人去楼空的道旁馆社，还有人丁稀少的村落，依稀能看见不少烧毁的房屋，甚至本该是热门商路的官道之上，此时来往车马也是疏疏落落。

三家入侵带来的影响远比看起来的要严重的多，大墨与三家的争端绝非仅仅只是这几个月来习武之人之间的冲突，还有更多高高在上者们难以瞧见的惨状落在了东南这片地界的黎民百姓头上。

在近半个月的行程中，这样的景象数不胜数，墨潼与浅川禾极为默契的都不曾提起这个话题。

虽不提于口，但仍思于心。

雁荡山下的小村镇同样难逃一劫，与墨潼上次来时相比，小镇曾经的那股勃勃生气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难以忽略的败落之相。

街上的铺子关了不少，有的沿街门面空荡荡的，连门都缺了一扇。

沿街叫卖的小商小贩没有了，路上三五成群嬉戏的孩童也不见了。

三家的爪牙不止有武林高手，更有数不尽的山贼、流寇。

这里比起临杭要更靠近东南沿海，发生过什么可想而知。

墨潼与浅川禾在小镇中唯一一家还勉强算得上有些人气的小客栈中吃了些简单的午饭，餐间气氛有些沉闷。

过了晌午，二人将马车停留在客栈之中，便朝着山上走去。

之前墨潼爬山的时候，天公不作美，狂风暴雨，把他给浇成了落汤鸡，似乎就连上天都在阻止他不要再上前去，不要与山上那人见面。

这次则不同，风和日丽，雨霁初晴，山间有微风吹过，在尚且炎热的天气中显得格外凉爽，山中只有大龙湫瀑布的轰鸣声回荡不绝。

还是同上次一样，扶桑巫女打扮的伊势妙法站在荣枯寺的正门等候，但和当时比起来，如今的她失去了主人，显得有些憔悴，双颊微微凹下，眼中少了些神采。

浅川禾的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但被墨潼伸手拦下。

墨潼与伊势妙法互相之间没有言语交流，只是互相略一点头，伊势妙法便转身在前领路，这次去的不是大雄宝殿，而是荣枯寺中一处寂静偏殿。

进了偏殿后，伊势妙法先为二人倒上了一杯清茶，又从架子上搬来了一只小小木箱。

“潼桑，主公近些年为你搜罗的扶桑画册与图本，都在这里了，他嘱托过，他死后由我转交与你。”

墨潼不言语，只是点头。

“主公还曾说，若他身死，希望能够葬在大墨……”

“不可能。”

这是墨潼少有的打断他人讲话，他直视着伊势妙法的眼睛，一字一句又重复了一遍他的回答，“不可能。”

“于小礼，我与他是好友，但于大义，他是敌国贼人，甚至可以称为敌首，早已经势不两立。”墨潼的神色与坐姿都不曾变，语调依旧是不疾不徐的，但浅川禾能感受到他周身的气势变得冷凝。

“这一路上，我看得很清楚，你们的所作所为让大墨百姓生灵涂炭，让大墨黎民百业凋敝。你也曾两度路过山下，山下变化如何，我想你的眼睛也能看得出来，这就是你们带来的恶果，如今却要交由大墨的子民承担。”

墨潼站起身，“这笔账，你们谁都赖不掉，这跟我与他的私交无关，不是一句‘非我本意’即可搪塞掉，更不是一句‘迫于无奈’便能撇的清关系。”

“他，你，你们，全都是大墨的罪人，而罪人一朝身死，却还妄想葬在大墨？少在这里同我说笑话了，大墨的国土，不埋贼人。”墨潼的语气冷冷的。

“走，走吧，现在就走，回扶桑去，带着藤原共我的骨灰和痴心一起，然后永远都不要再回来，这就是我最后的忠告了。”

伊势妙法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听墨潼说完，然后苦涩笑道：“主公其实也明白，只是依旧还在痴人说梦而已。”

说罢，她朝墨潼深深一鞠躬，“我们明日便会乘船离开，此生也将永不踏足大墨，请潼桑珍重。”

墨潼不再搭理她，只是领着浅川禾离开了偏殿。

桌上那箱东瀛画册，到最后也未拿走。

又到了荣枯寺撞钟的时辰，殿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个扶桑雅士，笑吟吟地拍着手中折扇，饶有兴味地盯着墨潼。

“二百来年前我来大墨时，有个人叫墨启，他跟你很像。”巴先生说。

“第一次听说世上还有太爷像太孙的，奇了。”墨潼止住步伐，面无表情，“就是您吗，老金说的那条细蛇。”

巴先生佯做嗔怒状，“真是没礼貌的小孩！”

“您有意助我来了结一段恩怨因果，那么想必也不会怪罪我杀了藤原共我。”墨潼又走了起来，与巴先生迎面交错。

“不会，我早劝过这孩子了，他自找的。”巴先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真巧，我也劝过他了，的确是自找的。”墨潼头也不回。

巴先生目送着二人走下山去。

至此，尘缘俱灭，恩怨两清，再无因果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