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敏英落在地上,勉力一把捞过只剩一条胳膊的金载清,瞥了眼已经断了气的朴顺一,当机立断,飞掠而走。
严道龄并不去追,而是冷冷看向年轻道士的方向。
分明搁着上百丈远,道士仍是被看得手一抖,肉夹馍掉到了树下。
年轻道士麻溜地跳下树,走为上策。
钉头七箭符仅有一张,他只精符箓,真要动起手来,万万不是对手。
严道龄收起洞箫,飘飘然落在广场之上,一身红衣纤尘不染,脚边躺着已经看不出来形状的朴顺一。两名天卫司甲士走上前来,抬走了朴顺一的尸体。
姜稚收了兵器,走上前来抱拳行礼,“见过前辈。”
浅川禾亦是双刀归鞘,跟在姜稚身后学着行礼。
直到现在浅川禾终于看清了严道龄的容貌,一双桃花眼,一对柳叶眉,嘴角一点美人痣,唇色淡淡不点殷,不似姜稚那般妩媚,而是另一番美人相。难以想象这是一位成名多年的江湖名宿,年岁在严道龄的身上仿佛生效得格外缓慢。
严道龄嘴角含笑,先瞧向了姜稚:“姜家小女,掣雷刀术习练得好生纯熟,莫不是要踢掉你那死性子的哥哥自己做刑字卫?”
“前辈过誉。”被严道龄所夸奖,姜稚心中乐呵,嘴上却依旧谦恭,腰也弯得更低。
“嘁,你们这些姜家人。”看着姜稚的举动,严道龄哑然失笑,轻轻点着姜稚的脑袋“你也是个死性子。”
说罢严道龄便又看向浅川禾,浅川禾努力挺起胸膛,绷着脸,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样子。
“还有你这娃娃,是个生面孔,内力不够,却能缠住那金载清。武功也奇怪的紧,《桂雨剑经》?还有扶桑刀术?”严道龄左右打量着浅川禾,目光看向她腰间双刀,“拿的还是墨潼的刀?”
“哦!”严道龄恍然大悟,伸手捏着浅川禾的脸蛋,“先前听闻墨潼捡了个扶桑来的小跟班,为这事姜谨刑还去跟他闹了一通,莫不是就是你这妮子?”
浅川禾被捏着脸,大气不敢喘一下,“前…前辈,我……”
“嗯嗯?”严道龄晃着食指打断了浅川禾,捏着浅川禾脸蛋的手不着痕迹地重了重,“叫姐姐。”
……
稍晚时候,洪州城外一座小小客栈里。
客栈一楼,年轻道士正捧着碗嗦拌粉,吸溜声震天响。
洪州米粉出名,久泡不烂、久炒不碎、韧而不硬,或炒或拌,风味独特。客栈厨房里,一个厨子正将煮熟的米粉捞出,倒入冷水盆中降温,再放入簸箕中沥干备用。
道士身边已经堆了四五只碗。
这处客栈是大澄埋在大墨境内的一处暗桩,也是年轻道士此行的落脚点。
客栈大门被人推开,换了一身打扮的全敏英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同样换过行头,简单处理过伤势的金载清,他的脸色苍白,显然伤得不轻。
二人来到道士桌旁坐下,客栈里那细眉细眼的厨子挑起伙房幌子,端出两碗拌粉轻轻摆在二人面前,再各架上一双筷子。
两位新罗高手谁都没有动筷,全敏英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那转身回厨房的年轻厨子。
“吸溜吸溜吸溜……哈啊——”道士又嗦完一碗拌粉,心满意足地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两人,脸上笑容略带歉意,“催动符箓消耗太大,不得不多吃些,让二位见笑了。”
说罢道人又盯上了二人面前没动筷的拌粉,笑容讨好地伸过手,将金载清的那碗拌粉也划拉到面前,麻利地开始搅拌起来。
“道长想吃就都吃了吧。”全敏英也将自己的一碗粉轻轻推向年轻道士,“只是吃完后,希望道长能为方才之事给个说法,为何只催动钉头七箭符后便扬长而去,当时道长若能继续出手相助,我等未必会败得如此之惨。”
道士却摇摇头:“钉头七箭符消耗之巨,强行催动令我彼时力竭之态更甚一气七响的严道龄。扬州君尚且有深沉气海吞吐调息,我却没有那般内力,一符之后全无再战之力,不然也不必现在吃这么多,这一点上国师是误会我了。”
“至于那箫声……”道士扒了一口粉,“并非大澄探查底细不彻底,奈何严道龄数十年来从来都是以琴出手,查无可查,不曾想还有如此犀利手段压箱底,叫她给骗了过去。”
“‘严道龄不止擅琴,亦擅箫’,这件事只怕只有古音正宗里少有的几人才知晓,大澄探子号称无孔不入,但手也伸不到岭南去,只能吃个哑巴亏。”
道士话锋一转:“不过这次失手,也不是全无收获。多少逼出了严道龄一记暗招,且这番行刺之后严道龄必然会被墨潼请动前去助阵,这正合了你将大墨数位高手一网打尽的心意,对不对?”
道士目光撇向厨房。
全敏英金载清神色同时一凛。
厨房的幌子再次被人挑起,那细眉细眼的厨子已经解了围裙,自己也端着一碗粉走了出来,坐在了桌旁最后一个空位,自顾自地拌起粉来。
“大澄南下急不得,大墨北上却慢不得,二者都是同一个原因。”道士三两下嗦完金载清的拌粉,又开始对付全敏英那碗,顺手还从厨子碗里夹了一只卤蛋。
“皆在人心所向。哪怕二十年过去,中原之地大半都在大澄手中,诸国万邦却仍旧以大墨为华夏正统,大澄的国土中仍有无数百姓心向大墨;大墨境内则是人人渴望‘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北伐呼声一年高过一年。”
“所以我们在等,在拖,在等这一批人心向墨的人死绝,在等下一批自幼便认为大澄是天下共主的孩子们长大。”道士一口吃掉半个卤蛋,说话含糊不清。
“到那时,情势便会完全逆转,大墨的新一代人从未经历过万国来朝的大墨盛世,从未经历过国破家亡仓皇南渡。生在脂粉气浓重的江南,对于北地旧都毫无概念的人们,会带着偏安江南一隅的心思席卷朝堂与武林,大墨将再无与大澄一战之力”
“而反观我大澄,将会有无数无数善战男儿,会在从小受到的谆谆教导之下,愿意为主尽忠,为国效死,起兵南下为我大澄‘收复故土’。”
“因此我们只需处理掉大墨现存的诸多高手,搅乱大墨武林,接着拖住即可,拖到大墨老人尽死,拖到大墨歌舞升平,拖到大墨男儿再不是男儿,彼时天下则尽归我大澄手中。”
道士依旧在嗦粉,说话的语气云淡风轻,内容却叫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