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中重归安静,只剩下道士的吸溜声,还有厨子的拌粉声。
“既如此,对于我们的行事,大墨皇帝为何没有半分动静,莫非是没看出端倪?”金载清略有不解,“我听闻前些日子东南海患奏报御前,皇帝并无任何反应。”
“非也,非也,恰恰相反。”道士摇头,“大墨皇帝对于三家联手一事一清二楚,只不过对于大墨而言,这也未尝不是契机一件。”
道士终于吃完了粉,厨子看向道士:“我这一碗也给你?”
“不不不,不吃了不吃了,吃撑了。”道士连连摆手,擦擦嘴,又继续道——
“历代大墨皇帝,无一不抱着统合整个武林为己所用的想法,只是朝堂素来难以插手江湖事,天卫司这种一只脚在庙堂一只脚在江湖,半衙门半宗派的东西就是大墨朝廷试图伸向江湖的一只触角。可惜直到如今江湖门派也没把天卫司当同行看,唯恐避之不及,根本不卖面子,以至于朝廷数次想干涉武林事宜的企图都落了个空”
“但事情到了这一代就又不一样了。”道士像个说书先生,就差手边有块惊堂木给他拍拍,“这一代出了个墨潼。”
“墨潼此人也算是个奇人,出自庙堂却在江湖中如鱼得水,三位授业恩师皆是九州君中一员,遇到差遣,即便不看朝廷脸色也给墨潼面子。这改变了以往朝廷册封九州君,而九州君往往听调不听宣的窘境。试想若无墨潼,除开爱听马屁爱走排场的韩东莱,单说那木冲与严道龄二人,朝廷能请得动谁?”
道士将椅子往后挪了挪,翘了个二郎腿:“再说到墨潼少年时游历江湖,不止大墨走了个遍,就连我大澄境内也叫他乔装化名走了几个来回,结识了一大帮子江湖朋友。且不说大墨,对于大澄的许多武林门派,墨潼也算得上有口皆碑。”
“就是这么个人,由他出面,作用远胜天卫司与大墨朝廷百倍有余,大墨的诸多高手与江湖门派当真有可能被他捏把到一块,这也是大墨的那位皇帝陛下所希望看到的,以我们三家联手为由头,整合大墨武林的有生力量,当做他日后北伐时的一支奇兵。”
“十八年前大墨南渡的时候,也曾有江湖人士自发行动,或是刺杀我大澄要员,或是搜寻我大军情报,但既无人整合统辖,又都是些各自为政的散兵游勇,没能有什么建树。可一旦江湖人士得到了统一指挥,那将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道士将一双筷子单取出一支,架在碗上,“论起冲锋陷阵、攻城拔寨,军队所向无敌。高手的确能做到以一敌百甚至一骑当千,但人力时有穷尽,军队面对高手自有一套应对手段,何况现在还有火铳。”
“可论起万军取将,情报刺探,刺王杀驾,放火奇袭,劫道劫粮……”道士把另一只筷子也架在了碗上,“谁又比得过江湖中人?”
“决机两阵之间,卿不如我;运筹战局之外,我不如卿。二者皆得,天下抵定啊。”
“此行实则是大墨与我大澄间的一场博弈,若是墨潼胜过一筹,则大墨皇帝新得奇兵一支;若是我们得手,则大墨武林再无翻身之日,事成后大澄亦会遵守约定,助新罗灭除百济,夺得辽东霸主之位。”道士看向全敏英,这位新罗国师轻轻点头。
“说一千道一万,最大的变数,还是这个墨潼。”道士用胳膊肘杵了杵身旁的厨子,“上次你把他打废了,要是再遇上,这次就辛苦辛苦,直接做掉吧。”
眉眼细长的厨子抱着碗轻轻点头,看起来竟然还有几分憨厚老实。
可在这大澄暗桩里,能跟诸多高手同桌而坐的,哪里会是什么普通人?
“当年第一次遇到墨潼,我二人武功不过伯仲之间,我只比他强上一线。”这临时充当了厨子的青年缓缓开口,“但第二次遇见时,他心境已是一塌糊涂,一身本事发挥不出十之四五,落败之快超乎我的意料,几乎就是求死,只差一丝我就能杀了他。”
“可惜李存真老将军跟大墨皇帝联手赶到,最终还是把他给救了下来。我们用做后手的金翅大鹏王,也被大墨那只孔雀给拦了下来,可惜了。”
二百年前末法后,仙人散、仙术绝,却仍有些修为高深的妖王以残损的人型之姿苟活于世。此举逆天违理,有悖于天道,他年他日再如何高高在上,如今其中一些为求活命,却也只能奴颜婢膝,听命于人。
“那一战后金翅大鹏鸟休养至今,也没法再有一战之力。”道士接过话头,“这次想要对付孔雀大明王,就得仰仗藤原共我请来的那位了。”
……
此时此刻,墨潼正跟着一群道士打太极拳。
“起手——野马分鬃,抱西瓜,推出去——再抱一个西瓜,再推出去——”
一旁的清癯老道一边打着太极拳,一边口中抑扬顿挫说着奇奇怪怪的调子。
墨潼亦步亦趋,悠然自得,打得颇为闲适。
一套太极拳下来,墨潼发了一身的汗,只觉得神清气爽,在紫霄宫大殿旁边随便找了个石墩坐下,看着殿前大小道士人来人往各司其职。
山顶上天朗气清,刚才的老道端着两碗水笑眯眯地从旁边走来,一碗递给墨潼,一碗自己拿着。
“咕噜咕噜咕噜,嘎哈——”墨潼道过一声谢,接过碗来一饮而尽,当真是痛快。
“哎呀——武当好,武当好哇!人杰地灵,环境好,人才也多,闻名荆楚,闻名天下啊。”墨潼抹把嘴,把碗搁在脚边,“我以后要是逍遥了,我就来投奔武当,这日子过得多舒服。”
老道一手端着碗,一手抚着胡须,呵呵笑:“位置选得好啊,有秦岭在北边挡着,冬天没那么冷,夏天也凉快,位置好了人就多了,人一多,根骨不错的娃娃也多了,瞧瞧咱们祖师爷多英明?”
“当然,若无朝廷册封护持,贫道就该整天为香火钱发愁啦,哪能过的这么悠闲?”老道眯着眼看向墨潼,笑意不减,“小友这次前来,爬了这么高的山,也不光是为了跟着贫道打一套拳,讨一碗水喝吧?贫道掐指一算,该是又有什么成命来了?”
“瞧瞧,掌教大人这是把我当成传话筒了。”墨潼哑然失笑,“哪有什么成命,纯是我个人想请武当相助,掌教大人不会不卖我这个面子吧?”
看起来跟武当掌教没有半毛钱关系的老道来了兴趣:“说说看?”
墨潼看着北方道:“那个上清出身,在符箓一道上登峰造极的恶道,靠着符箓招摇撞骗、破人风水、夺人钱财、淫人妻女,他现在在给大澄当狗。”
老道了然:“想要武当来对付他?”
“术业有专攻嘛,我对于符箓一窍不通。”墨潼摊手,“何况肃清这种道门孽障,武当会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