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共我脸有些红,兴许是热的,一本正经地向墨潼解释道:“风林火山皆为我藤原家家将,并非……”
墨潼拧着右边裤管,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废话,你小子还知道是家将啊?不知道的以为你小子当皇上了选妃呢,四个家将三个大美女,还怕外人说闲话?是不是最后那个‘山’也是美女啊?”
藤原共我被墨潼骂的一愣一愣的,老实地点点头:“……是。”
墨潼翻白眼翻到天上去了,不想再说话,继续拧衣襟上的水。
但拧着拧着,墨潼手上的动作逐渐变缓,最终停了下来,大殿内复归寂静。
“藤原。”墨潼垂着头,“我真的很不愿与你为敌。”
藤原共我微微低头叹息:“我也不愿啊,潼桑。”
“当真一点都没得谈?”墨潼问。
藤原共我摇头:“至少我做不到,我也不过是棋盘上一枚卒子而已,这颗卒子能运筹帷幄能调兵遣将,但下棋人不止一位,卒子终归自己回不了头。”
“我曾游历大墨大好河山,我曾受大墨子民恩惠无数。我明知此举毫无意义,我明知此举徒增业障,但我能如何,我姓藤原,我是藤原家长子。”
藤原共我将手腕上的檀木念珠摘下,握在手中慢慢捻动。
“我并不受什么大义与愚忠束缚,我当然可以忤逆父亲,我甚至可以叛出藤原家,风林火山都会忠诚于我,但那又怎样?没有了我,父亲一样会从藤原家其他的孩子中选出合适的棋子替我这个兄长去送死。”
大义、忠诚、孝道皆不挂于怀,唯有亲情成羁绊。
“作为长子,我可以违抗家族意志,但作为长兄,我无法让弟弟妹妹为我而死,我做不到,他们又没做错什么,莫非生在藤原家便是错?”
墨潼盘腿坐在蒲团上,叉着手不讲话。
“所以啊,我的结局仅有一死而已。”藤原共我轻轻笑着,“事成则自尽,事不成则被杀,以恶人的身份怀着愧疚死在大墨。”
“当年江湖游历时,时常听潼桑你讲那话本中的情节,讲那主角儿与好友因缘际会下反目成仇分道扬镳的故事,这种故事的结局一般都是什么?”
墨潼知道他在明知故问:“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决战时主角手刃好友,背着情谊继续活下去。”
“那潼桑觉得,你我谁才是主角?”
“你我都是,又或者你我都不是。”墨潼伸手拿过一旁的签筒,“算一卦。”
“潼桑以前不是最不信这些?”
墨潼轻轻摇着签筒:“现在信了。”
一只卦签清脆落地。
墨潼看着签上卦象:“乾上震下,主卦震,客卦乾,天雷无妄卦。人心振奋,必有所得,但唯循纯正,不可妄行,为邪念而行则大不利。”
作为旧友,这是最后的警告与规劝了。
藤原共我亦拿来一只签筒:“我也来算一卦。”
又有一只卦签落地。
离上乾下,主卦乾,客卦离,火天大有卦。火在天上,普照万物,万民归顺,顺天依时,大有所成。
我心已决,势在必行。
藤原共我弯腰拾起地上的卦签:“回到扶桑后,我搜罗了不少扶桑珍奇话本与特色图册,本想着有朝一日重逢时赠礼与你,现在看来可惜是机会渺茫了。”
“小事。”墨潼已经从蒲团上站起,朝着殿外走去,“若我死了你烧给我便是,若你死了,死前留个地址,我自己去取。”
墨潼跨出门槛,站在雨帘前,火走上前来,恭敬地双手将伞托起递给墨潼。
“潼桑。”墨潼撑开雨伞,被藤原共我喊住。
藤原共我在殿中,依旧跪坐在蒲团上,面朝着佛像,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
墨潼在殿外,手中撑伞,向前一步便是如瀑雨幕。
二人互相背对。
“咚——”
兴许是到了什么时辰,寺院中的僧人开始敲钟。
钟声连绵悠扬,回荡在古刹中尚未消散,第二道钟声便接踵而来,如此一声接一声,便是连绵的雨声仿佛也弱了下来。
“当年你我与如今你我,让我想到了一首诗词。”藤原共我在殿中说。
“千万别告诉我是那个什么‘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墨潼挖苦道,“这首词都快给古往今来的文人骚客用烂了。”
藤原共我一笑:“非也,但也是个差不多的意境。”
只听他轻声道:“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原来是这首,墨潼静默一会,接上下半段:“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两人同时念出最后一句。
墨潼没有回头,再不停顿,撑伞走入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