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荡山,大龙湫。
大雨滂沱。
大龙湫是雁荡山中风景一绝,参天高度的千仞绝壁之上,一道飞瀑自绝壁而出,形如一条粗壮白龙。
白龙飞流直下,水珠飞溅数十米,瀑声轰鸣如雷,急骤雨声压之不住,百米外亦能震耳发聩,大龙湫因此得名。
绝壁之上是一座天然深潭,大龙湫之水便源自于此。
深潭旁建一古刹,寺名“荣枯”,哪年所建谁人所建都不可考,因与大龙湫相邻,游人络绎不绝,故而香火旺盛。
明明应该叫“枯荣寺”更顺口一点嘛,墨潼一边气喘吁吁地爬山一边想。
再怎么撒泼打滚,一哭二闹三上吊,墨潼依旧被姜谨刑架上了马车,往雁荡山而来。
一路道路泥泞,车马颠簸,等墨潼到了雁荡山脚,只觉得骨头都给颠散了架。下车抬头一望高耸入云的雁荡山,顿时脚软,只恨没个轿子抬他上山。
根据天卫司探子的情报,扶桑一行人如今就在荣枯寺中。
墨潼只得顺着石阶一步一步慢慢爬,风势猛雨势更猛,一个个石阶全都成了层层叠叠的小瀑布,向下淌着水。
这种天气根本没有什么斯文儒雅可谈,墨潼的鞋子袜子一盏茶的时间就已经全部被雨水泡透,裤子也湿到了膝盖以上。
再柔软贴身爽肤的布料在湿透了以后都会黏答答地粘在身上,墨潼对这种黏腻感觉无比痛恨,然而狂风暴雨里人在半山腰,突出一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爬。
墨潼爬至一层小平台,站下刚准备喘口气,不成想一阵风卷着雨水猝不及防地横浇过来,泼了墨潼一身一脸。
“哇——”
靠着小心翼翼撑伞始终苟延残喘的上半身终于失守,墨潼成了彻头彻尾的落汤鸡。
墨潼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歪着头吐了一口,低声骂了句脏话,把扶桑人祖宗十八代全部问候了一遍。
在墨潼第十六次用粗鄙之语辱骂扶桑人祖先的时候,他终于听见了大龙湫瀑布的轰鸣声,也遥遥看到了石阶尽头的古刹山门。
“妈的,终于到了。”
墨潼如释重负喜不自胜,没忍住,又骂了句脏话。
雨势凶猛,山门并无迎客僧人,但有一美貌女子撑伞迎接,女子上身穿素白上衣,上衣下摆系在赤红如火的长裙之中,女子的长发也用同样赤红的发带绑住。
这一身装束看着像是墨潼以前看的扶桑画册里面巫女的打扮。
扶桑巫女朝着墨潼一笑,微微鞠躬,踩着木屐,转身引路。
墨潼一言不发地跟在后头,一路被引到寺中的大雄宝殿。
今日暴雨,没有香客前来,一路上也没看见僧人的身影,但能听见诵经声与木鱼声远远传来,兴许是都在经房中做功课。
雨势丝毫不见小,在大雄宝殿的房檐下形成了一道雨帘,雨帘之后,有两道身影分别守候在殿门两边。
两人都是女子,左侧女子系着高马尾,一身深蓝色贴身短打显出婀娜身段,露出光洁的上臂与大腿,腰侧、小臂与小腿均绑有护甲,背着两把弧刀,腰带上挂满暗器。
右侧女子则披一身青色甲胄,未戴头盔,将头发梳了个髻,手驻一柄半人高的长刀。
二女皆是容貌艳丽。
风林火山,藤原家的四位心腹家将。墨潼心里门清,高马尾深蓝贴身短打的女忍是“风”,青甲长刀梳髻女武士是“林”,赤红长裙的引路巫女是“火”,唯一不曾露面的就是“山”了。
扶桑人的恶趣味,简直跟画册里画得一模一样,墨潼腹诽,为什么衣服还得跟称号整成同一个颜色,怎么不把头发也给染了?
火领着墨潼穿过雨帘,风与林同时向他躬身行礼,墨潼没搭理,把手中雨伞塞给火,径直跨过门槛迈入大殿之中。
殿外风雨飘摇,殿内则是静谧安稳,大殿中萦绕着淡淡的燃香味道,两旁燃着一排排的香烛,佛像金身庄严,神色悲悯,贡案上贡品堆积,两厢传来喃喃的诵经声。
贡案前的蒲团上,一男子跪拜于其上,双目微合,双手合十,神色虔诚。
男子容貌清秀,及腰长发披着,两肩各有一缕散发垂于胸口,身穿黑紫色的五条袈裟,额间覆一同色抹额,左手手腕挂着一串檀木念珠,右手手腕则佩着一只碧绿玉镯。
殿内香火甚多,通风不佳,以至于温度远高于殿外,男子的袈裟已被汗水浸得有些湿润。
“潼先生,有失远迎,招待不周,万请恕罪。”
男人动作不变,开口低声道,他的声音不大,入耳却极为清晰,吐字发音甚为标准,若不是一身扶桑打扮,光听口音会让人误以为是大墨人。
墨潼站在他身后不做声。
男人又说:“佛祖在前,我辈外邦之人亦有虔诚行礼之心,潼先生何不拜上一拜?以期大福报大慈悲?”
墨潼直接拆台:“藤原共我,我现在淋了一场雨心情很不好,你要是再在老子面前人五人六地装高人,你看我踹不踹你?你被你爹送到大墨做质子的时候怎么没这么神气?”
被直呼其名的藤原共我咧嘴一笑,看起来有些腼腆,终于睁眼结束了行礼,但依然维持着跪坐的姿势,转头看向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在另一个蒲团上的墨潼。
“江湖游历一别,五年白驹过隙,潼桑,许久不见了。”
墨潼拧着左边衣袖的水,有点无奈:“那我其实也不是很想见到你啊。”
“真是见外,我近日听闻古音正宗……”
“停,打住,我不想听。”墨潼拧着右边衣袖的水。
藤原共我从善如流换了个话题:“潼桑身上旧伤可好些了?”
“套我话?想知道我还剩多少武功?”墨潼拧左边裤管,“不多啦,天天吃药,废人一个,但真要跑路你今天留不住我的,你和你那几个姘头一起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