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两杯的,按说辛红军不至于,可还是先醉了,仰在炕上不是鼾睡,饮泣着拿被子包住了头。喝多了哭自己,这没法劝。村长拍拍他:红军,少想些,这不比过去好?吃烟不?解一下。
他这么说,红军却嚎啕大哭。这样,那天的客人就没有话了,早早散席。
那些天没有和改改“偶遇”,出事后几天见到院子里三轮上的瘪了的烤炉,王泰才知道那天街上的意外。讲的那个人有些幸灾乐祸,是惯常对他人事情的调侃。他也笑了,为改改这艰难苦笑,觉得自己顿时也有些低落。事已至此,接下来该怎么办要比知道那么多细节要紧。后来见了村长,说起这件事,他觉得该想点什么办法。
你快行了吧,都跟你说了,你这人,说白了,这是给自己寻烦恼呢。
是啊,我不瞒你,现在就这样儿,可能哪天就不这么想了,现在还不行,先想办法让接着挣钱,残摩还是要买。
我念书少,你说地我确实不大明白,不过你怂初中也……
我他妈初中就被开了,别说没用的,看看有啥招儿没有。
没有,开春继续卖凉皮么,就是把车看好不敢再?谁了,上回多亏就是骨折,也没见人家再要钱。
我知道,城中宋老师的娃,教过我,人家娃一直都没上学,没讹她算不错了。
可不是么,还想咋,你也管不了,还是不要有那么多想法,你咋现在成了这了?有啥好地我咋就看不出。
慢慢就过去了,该帮还是要帮,我就是想帮她。
你这,唉,要不你给买一个?旧的也行啊,槐颖啊远处啊,那种三轮应该不少吧。
她能要?凭啥呢?她姐想给买都不行,改改这人就这样儿,这不是办法。
可说啥呢,那是倔,不是傻,这女子确实怪怂。
说归说,村长和王泰的出发点不一样,行事也就不同。辛红军有没有三轮事实上没什么区别,都在改改的那种辛苦里让别人看见。就是在意这事和她这个人的那些人,王泰是他们感觉不到的一个,也是无法理解这样晦暗还未成为龌龊的动机。改改本人也不知道,而她却知道他在帮助她,至于为什么她想不明白,“王师是好人”,这毫无疑问。
春天地里的活儿眼看多了,农历三月后,改改在农忙之间开始蒸凉皮,蹬着三轮继续着走街串巷。王泰遇到时会远远躲开。他变得不想看到这样的场景,那种一块两块的积累中,没有希望。他自觉也没有企图,而单纯的喜爱和目的没有牵扯,无着为自己也陌生的感觉。有时他也能觉察自己的无聊,并无计可施的逃避目的。不过没几天他就又知道了变本加厉的事情:改改的车子被收了,既没执照又没有卫生许可证,这怕找谁也没用,而且就是要回来车子买卖也算拉倒了。
没多久辛瑞萍就赶回来了,给了改改五千块钱。尴尬到有些紧张,这钱改改就是不要,斩钉截铁的说能慢慢攒,不是自己的钱不能用。一家人的话顿时无法继续,最后钱还是给了辛忠厚,说是给辛红军攒的,干啥都行。改改说不出什么来,姐姐给兄弟钱,跟她没关系。不过心里有些火烧得人烦躁,觉得有些累,更伤神的是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继续挣钱。
她不会闲着,麦收以后还想去卖凉皮,村长也帮打听了,要有一套手续,还得看人家批不批。最近查得严,得等一段时间再说。这就是说她必须闲着,家务那些事又不能挣钱,就不叫买卖。改改变得少言寡语,像辛红军一样低落,而家里人觉得亏欠她,又无计奈何。沉溺在失落感里的改改已不是那个在电视屏幕里看世界的女娃,是妻子和母亲,一个标准的、有户口的垣丘县的农民,越来越是这些人里的一员,无意中成为集体气质的某个教化缓慢的符号。她无意识的忘记着——已经告别——过去,深山草木,以及家人的面貌。而不幸是被现在的愿望束缚,困在自我执迷中。出离一个目的的艰难,对她而言更难。
熏风吹得人脸上的汗只留下碱色,拔干了水气后的疼,又被汗蜇出刺痒。无所事事的改改像是在等待什么,麻木于煎熬中。王泰来的时候没下车,在门口按了按喇叭,改改连忙招呼:王师,回喝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