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卒戰戰兢兢地解釋一番。
原來,吳大安作為略地軍殘部,從荷城九死一生地回來,不但未得上司嘉許,反而因城破時,執意留下抵敵,‘違反上令’,而被懲罰,被派來馬坊,照顧養來防止馬瘟的猢猻。吳大安心有不甘,加上昨夜宿醉,今早首日任新職,忍不住發難。
得知來龍去脈,謝子燕心疼吳大安之餘,卻又為他犯軍律而為難。環顧四週,見身旁並無比自己品秩高的人,於是道:‘吳大安,楞著幹什麼,跟我去領罰!’說著,拉起他的手,走出馬廄。行了幾步,感覺到吳大安動作凝滯,以為他在反抗,回頭一瞪,才知他是瘸著腿地跟來。心中霎時又是一陣難受,連忙慢下腳步。
‘你從荷城回來,身上怕還有傷,這頓鞭笞,就先記下吧。’來到一處無人角落,謝子燕停下腳步,轉身看著他。
吳大安愣了愣:‘世子不罰俺了?’
‘你已建功立業,成了騎督,為何要將一切付諸東流?養猴養馬,同為軍中要職,何來貴賤?你若心懷戰事,便不該嫌棄!下不為例,我救你,只有一次。’
‘多謝。’吳大安草草道,神情恍惚。
‘吳兄.....’對方似乎完全失去往日的飛揚性情,謝子燕微詫道:‘你怎麼了?’
吳大安眼中的苦澀一覽無遺:‘俺心裡不痛快,提不起勁兒,才犯糊塗的。’
‘為什麼?’
‘女將死了.....’
‘女將?’謝子燕其實曾在易無憂和南宮化羽嘴裡聽過這個人,可一時沒想起來:‘你的親人?’
‘她是俺未過門的妻子!’吳大安咬咬牙,道:‘俺從荷城逃了出來,可她和很多弟兄都沒能回來......’說著,厚實的身軀開始一抽一抽的:‘世子,你不知道,她有多厲害,她比俺們都先衝出去,從九江龍那廝刀下,救了縣令!可最後.....嗚嗚......’說到這裡,他蹲在牆角,抱頭而泣!
‘為國捐軀,英雌當仁不讓,嫂嫂可歌可泣!’隻字片語,素未謀面,謝子燕已被奇女子的氣節所折服。可芳魂已杳,確實可惜。
哭了一會兒的吳大安握緊拳頭,噙淚遙望天際:‘俺定要殺了畢螯那個賊王八,為她報仇!’
謝子燕聽到敵軍主帥的名字,一邊安慰吳大安,一邊尋思難怪每每父親,叔公提及那人,都是一臉顧忌。畢螯果然可怕!
*
畢螯聽完從望東關傳來的密報,在帳下凝神踱步。四周是手下議論的轟轟聲。三日前,他們再次回到芬陽野,順利紮營。
‘驚雷軍騎兵為主,近日都在整備戰馬,可他們整日龜縮關內,‘足不出戶’,又不似要戰的樣子。看來,敵方鐵索橫江,自恃天塹,只一心防守。’有人道。
‘對方確實佔據地利,穩守城中,便立不敗之地。’
‘那就引蛇出洞,將他們兵力消磨殆盡!’
‘謝寅,謝靜,都是沉得住氣,雷打不動的性子,要引誘,恐怕不易。就算引得他們出兵,他們善陸戰,我們精水戰,平地對決,我方難以抗衡他們的騎兵。’說話的將領,在數日前的偷襲中,極近地目睹過對方騎兵的如狼如虎,至今仍心存寒意。
原來不同於荷城,望東關的水道,蜿蜒,且淺,即便目下是多雨的季節,仍需大部分人馬下船,船輕了方能通過河灣。如此一來,人馬在左岸淺灘經過時,背後便會對準敵軍城牆上的弓弩。右岸沒有這個危險,卻是高崖,沒有路徑。
所以,要進入京畿,必須攻克望東關整座城,不止闖過水閘而已。
‘陸戰就陸戰,騎兵並非無敵,可用陣法牽制!’
‘那也要他們出城才行啊!’
討論來來回回,又回到原地。
‘唉,水路難通,城池難破,莫若穿越北面山林,繞道而行?’有人沮喪道。
‘不可!’畢螯聽到這裡,毫不猶豫地道:‘望東關一過,五日內,艦隊可達鹿都郊外‘玄武堰’。棄船繞道,太過耗時。別忘了,大君已在路上!’
主帥所言有理,眾將沉吟。
‘望東關的惡戰,本在意料之中。爾等執著此間勝負,莫忘大局!’
此話一出,帳內眾人彷彿想起什麼,紛紛點頭,焦灼之色淡了不少。
畢螯踱步到帳幕門口,朝外望去。夜色深沉,林中悶熱的空氣令他打了個冷戰。‘轉季之時,山林多有邪氣毒瘴。買通幾個百姓,假裝扶柩回鄉的人,從北門運些傷者屍體進城。讓他們首尾狼狽!’
發動瘟疫!眾將頓時領會。
五日後,早食之時,萬餘黎軍陸續出現在望東關的東門下,在兩里外的空地逡巡。
短暫商議過後,謝知實主持南面水門,以防敵方水師突襲;謝春秋則坐鎮東城城樓。半個時辰後,令黎軍意外的事情出現,五千驚雷軍騎兵,竟不用引誘,便盡數出動,陳列城下。
雙方在東門外對峙,立下煙障四起,分不清哪些是塵土,哪些是晨霧。
乍然,混沌之中,戰鼓鏜鏜,響徹雲天!
原來,謝春秋俯瞰戰場,見對方仍在列陣,便發動攻勢,欲先聲奪人!只見一千重甲騎兵,成錐形衝鋒,配合兩翼各兩千輕騎的包抄,鋪天蓋地,撲向黎軍!
鐵蹄撼動大地,沖散煙塵!
驚雷軍的重甲如一隻利箭,撞上黎軍先鋒!萬蹄雜沓,落下之時,筋骨分離,血肉飛濺,刀槍弓盾,盔甲旗幟,逶迤一地!
畢螯坐在後方高處觀戰,無絲毫慌亂,直到聽見對方一波波的叫囂,才陡然臉色一青!敵軍奔襲而來,竟在齊聲高呼那句熟悉的話。
‘九江蟲出來受死!’無數聲音,匯成一道無形巨浪,橫掃戰場,湧入黎軍後方!
‘欺人太甚!’畢螯目眥盡裂,噔的站起,親自擂鼓:‘給我殺!對方一個人,一匹馬都不能放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