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燕一臉不諳,謝知實唯有解釋。
原來,望東關的東面,只有一處適合大軍紮營的地方-芬陽野。黎軍來臨,謝春秋悄然出城,趕往芬陽野,地上用輕騎,江上用火攻,兩下伏擊!此舉,對於重拾士氣,打壓敵人,皆十分重要。‘畢螯一路未曾嘗敗,不挫其熾盛,我方軍心難定!’謝知實道。
謝子燕洞然父親的去向,卻不免擔憂:父親此行意在擾亂,但以寡擊眾,終是犯險。半個時辰後,見他與其人馬安然回城,忐忑的心才安定下來。
謝春秋這個‘下馬威’,一舉成功!
黎軍傷亡數千,多是相互踐踏所致,半立的營帳或被毀壞,或被丟棄,艦隊被迫退至二十里外,兵卒才敢登岸,在密林逼仄處臨時扎寨。
當晚,謝春秋立即召集將士,議論此次臨敵所獲情報。最令他不安的,是黎軍兵卒的武力。論單打獨鬥,那些自稱東海鮫人的黎軍,遠比紫策軍有優勢。更有甚者,一般是對方高級將領,即便身體被刺,卻仍安全無事!他們彷彿練就神功,刀劍不入。這令參與今晚偷襲的將士大為震攝,加上不久前伏火略地兩軍在他們手下敗得一塌糊塗,早被嚇破膽,城中本就有敵軍有海神相助的謠言,今晚之後,只怕甚囂塵上。所以,縱然謝春秋帶頭打了個勝戰,軍心似乎愈發搖擺不定。
‘傳聞東海有身披鯊魚皮的海盜,不懼刀劍,難道是真的?’一名副將道:‘若是如此,握有無敵之甲,也難怪畢螯如此狂妄!’
謝子燕旁聽至此,忽然欲言又止。
謝春秋睃了兒子一眼:‘黎軍非人人著此堅甲。砍首,便可制服!’
帳內眾人恍然,臉上焦慮頓減。眾人又商量防禦敵軍今夜回擊等戰事,直至深夜,才散去。
在中軍帳門口,同來的九逸山莊管家-盧義坤,將一小瓶藥膏交給謝子燕:‘世子,主公勞累,舊患恐發病。’
‘好,我這就為父親上藥。’謝子燕接過,見他笑吟吟地看著自己不走。‘盧伯伯,還有事?’
盧坤義拍了拍他的肩膀:‘世子對戰事有意見,就和主公說。他既然留你在中軍帳,便是認為你的想法和他人的同樣重要。’
謝子燕的臉一紅,點了點頭。他站在廊下,等侍奉父親用膳和沐浴的親兵離開後,才走進房中。
‘軍中不必請安,回去吧。’謝春秋微微抬眼,朝兒子道。
‘孩兒來為你上藥。’
謝春秋愣了愣,盤腿坐在床上,脫下上衣。
謝子燕將褐色的藥膏塗在肩背,按照史白麟所授手法,指尖發力按入穴道。見父親低著頭,露出散發中的銀白髮絲,寬闊挺直的後背明顯鬆弛下來,他心中唏噓,儘量不去關注肩胛上那道令人觸目驚心的長長傷疤。
‘你隨盧先生管理糧秣。’閉目養神的謝春秋突然道:‘你建議囤積兩味藥材,霍山紫芝和苦竹肉,以防戰士傷口潰爛,感染疽疫。他甚為讚許。治疫事務,百里巷學的?’
謝子燕一怔,道出那是在夜州賑災,自己染疫時的所見所聞。
‘原來如此。我已吩咐鏢局弟兄,蒐集藥材。’謝春秋頓了頓:‘不在前方作戰,你可有不滿?’
謝子燕正竊喜父親採納自己意見,聽到後面一句,忙道:‘怎會?後備乃大戰之樞。聖人言,豫則立,不豫則廢。兵書又云,勝兵先勝而後求戰,這都是說......’話沒了尾巴。因為他猛然意識在父親面前搬弄兵道,十分可笑。
謝春秋雖仍閉眼,嘴角卻微微一彎:‘議事時,為何有話不說?’
謝子燕想起方才盧義坤的話,心遽然一跳:‘孩兒沒有開口,是因為想不到比砍首更好,應對鮫革的方法。不過......’說著,從懷中拿出一把飛刀:‘鮫革並非無敵。這樣的星火石,便可割斷。只是,這般鐵石多現黎州,且極其少見。’
謝春秋摩挲著星火石小刀:‘此物從何而來?’
‘無憂所贈。她與我在赤湖作客時,從當地友人處得來的。’
謝春秋沉吟半餉:‘得知有物相剋,鬼神附體之說,便不足蠱惑人心。你的話,並非無用。下次,要開口。’
‘孩兒知錯。’
上藥完畢,謝子燕為父親整理被衾,聽他在背後柔聲一喚:‘圍捕雙妃之後,你心有鬱結。如今可好受些?’
謝子燕心下一抖。自己近來內心深處的消沈,竟全被父親看在眼裡。
‘你有黎人的朋友,為父也曾有。’謝春秋不等回答,幽幽道:‘可國家大義,不容私情。你已見過黎人的強大,無情。他們此番不但復國,更要復仇!你我責任,便是不讓九州百姓淪為草芥芻狗!’
謝子燕此時方知父親為何要帶自己出征。父親的一席話,令撕扯內心多時的那個選擇立馬清晰。是啊,那日司馬螢生從凌霄塔一躍而下,並非只為她的家族。她也是為國人而戰!她選擇凜然赴死,正是這個道理。
‘是,孩兒明白!’謝子燕雖未著甲,卻躬身行了一軍禮。
覷見兒子星目熠熠,一改之前黯淡,謝春秋心頭一鬆:‘歇息去吧。’
塗了藥膏的肌膚會有火燒之感,許久不散,但不知為何,今夜的他卻睡得異常舒服。
*
翌日,負責後勤的謝子燕如往常般,去檢查戰馬。
他一絲不苟地查看芻秣儲備,以及馬匹鐵蹄的破損。馬廄前方忽然人聲沸鼎,似有人在扭打。軍中鬥毆是重罪。他與同僚相顧一眼,促步上前勸阻。
只見一名身材偉岸的軍官圓眼怒睜,正在鞭打三名伏在地上的馬監小卒。‘娘的,幾頭畜牲而已,要俺來伺候?老子在簡州捨命殺招搖教妖孽,是聖上封的忠孝義士,不是什麼賤骨頭!’
地上的小卒抱頭躲避,連聲求饒。
‘吳大安?’謝子燕認出軍官,奔到他身旁,抓住落下的鞭子:‘住手!’
吳大安側目,半刻後羞愧難當地垂下了手,也垂下了頭:‘昨日喝御酒,就聽說謝世子也來望東關了。俺沒瞧見,想不到你真在這裡。世子,別來無恙?’
聽對方語氣,對自己仍存有幾分敬重,想起他之前的話,謝子燕眉頭一皺,脫口道:‘你參加義軍,得忠孝之名,小弟本欽佩不已,誰想你在軍中居然欺凌部下,亂用私刑?哼,這算什麼好漢?你的義兄,張寒鏢頭,若是知道,定後悔當初與你結拜!’
吳大安緘口,只盯著地面發呆。謝子燕沒想到自己故意奚落,對方竟毫無反應,只好問小卒發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