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芳趕到頭頂一陣旋風,暗道我命休矣,正準備頸脖一涼,耳邊卻是鏘的一聲!
預想的痛楚沒來,睜眼一看,畢螯的鐵尺竟被一把軍刀抵住。出刀之人,紫策軍騎督的打扮,半跪地上,大氣吁吁,顯然接畢螯一招十分吃力。
‘女子?紫孝果然無人!’畢螯大笑,收起兵器,示意親兵上前,拿下前來送死的敵人。
擋刀的正是女將。她見畢螯不屑與自己交手,心中暗罵,卻也竊喜,舞刀護著陳芳,應對朝自己衝來的五六名黎人軍:‘不怕死,就一起上!’
畢螯本已轉過身,等了半會兒,又扭過頭來。見女將渾身上下傷痕累累,手中兵器早被打落,卻僅靠拳腳苦苦支撐,十來招後仍未被縛。一絲讚許掠過眼眸,腳尖卻忍不住抬起,彈起一塊碎石,踢向打鬥!
女將右腋一痛,應聲倒地,噴出一口濃血。她知道,肋骨斷了。
畢螯的親兵立即湧上,數把刀鋒砍去,眼看要將女將分屍。
‘退下!’空中霍然一聲長嘯!
畢螯耳朵一脹,臉色首度凝重,仰頭一望。只見三丈之外,一席蓑衣,一隻釣竿竟凌風而來!細看之下,才發現那‘蓑衣魚竿’是一白髮漁翁。人未到,魚竿先到!
竿子尖端,左拐右擺,往圍攻女將的幾名兵卒的後背,輕輕拍了數下。罡氣一蕩,幾名壯漢登時四散,重重摔倒!塵埃中,一位白髮漁翁翩翩落地,將女將和陳芳護在身後。
‘原來是九天雕前輩!’畢螯拱手上前:‘任前輩上壽之誕,後輩未能前往祝賀,實在失敬。畢螯在此,向你道句‘南極星輝,松柏長青’。’
殺場祝壽,突兀至極。任東來冷哼一聲,並不買帳。
‘大駕來此,不知所為何事?’鑒於對方成名比自己早了數十年,畢螯不以為意。
任東來目露精光,聲如洪鐘:‘城池已克,何必趕盡殺絕?’
畢螯笑嘻嘻地回道:‘漕幫興旺,何必多管閒事?’
任東來不由變色,目中騰起殺氣。畢螯對此不聞不問:‘今日荷城寸草不留。畢螯勸前輩及早出城,免受池魚之殃!’
任東來,平日不願多理世俗,脾氣比年輕時已平和不少,可一旦遇上大是大非之事,仍是眼裏揉不下半粒沙子,見對方不知悔改,頓時勃然:‘豎子託大忒過!’本不屑與自己兒子同年的小輩交手,只想對方賣個江湖人情,讓自己帶走女將和陳芳,但畢螯顯然不肯退讓半分,激怒之下揮動魚竿,使出絕式。
畢螯一心立名,巴不得向任東來這般名人挑戰。此刻目露喜色,拔出雙尺,邁步迎上。
兩人纏鬥。
任東來手中魚竿,似鞭似槍又似棍,發力於腰,運力於腕,走一‘粘’字。貼上對方兵器,利用彈抖之巧,令兵器對脫手,瞬間使後伏之招,或點或拍,或上或下,攻破敵防。畢螯的兩把鐵尺,形似魚刺,卻是兩邊開鋒,宛如刀劍。一左一右,一前一後,夾住對方武器,虛實中刺中要害,講究的也是一個‘纏’字。
魚竿長軟,鐵尺短硬,各佔優勢,兩人最後拼的,竟是身法。他們皆出自水鄉,從小在水裡打滾,練就靈活身段,柔軟如鰍。但任東來需與敵保持距離,方可發揮魚竿威力;而畢螯的短尺相反,更善於近身搏鬥。兩人似在追逐,一人奮力靠近,一人竭力分離。
任東來功力爐火純青,畢螯竟不遑多讓,轉眼已過二十招,鬥得一個勢均力敵!餘勁激盪,圍觀者躲避十步之外,仍感到罡風刮面。任東來也不得不暗道一句‘後生可畏’。
畢螯有此戰績,心中得意非常,見好就收,後退丈餘,落下定論:‘我今日不能勝,前輩也不能!畢螯也不想與前輩為敵。’說著,指向任東來的背後:‘前輩可領走一人。’
任東來一愣。
‘弓弩!’畢螯笑意一收,喊道。數十弓箭手走出,張弓搭箭,齊刷刷地對準二十步外的陳芳,女將,和不遠處的一眾降兵。如此一來,縱使九天雕有通天徹地的本領,也不能救下所有人。
‘前輩要救誰?’畢螯頗有興趣地問。
任東來側身回望,一時不知如何抉擇。
*
瑞武辛丑年,三月初八,荷城遭屠,鹿水漂紅旬餘。
紫策軍伏火,略地主帥林辟之,沈明法殉難,三百殘部,退至上游的望東關。
京畿紫策軍,一夕之間只餘半數。
荷城府兵盡滅,縣令陳芳失踪。唯一慶幸的是,城破前夕,有縣吏私自開城,放走百姓。破城之日,百姓中有數百人異常頑強地抵敵,又讓不少人逃脫。
黎軍溯鹿水,進入鹿州地界。琉璃國的戰力,令人咋舌,九州戰栗!
沿途郡縣,因害怕重蹈荷城的覆轍,不是主動歸順,便是望風而逃;而令人訝異的是,黎人除了偶爾奪取糧草,並不滯留。有些地方的百姓甚至不知他們過境。
他們目標明確,直奔京畿,眼看兵臨望東關!
與此同時,子夜公主的殘骸在天驕府被發現。瑞武哀憤交加,一心親征,殺盡黎人,扭轉逆勢。黛庭官員幾乎死諫,皇帝方打消念頭,決定由愛將謝春秋代為,前往望東關犒軍,並協助戍衛,守著京畿的最後一道防線。
*
長安侯巷,易家府邸。
易無憂在庭園練劍。從東海回來,她的功力幾乎與常人一般,只得每日加緊修煉,近來漸有起色,輕功已可縱身上樹。練了半日的三籟劍法,她大汗涔涔,注視著兄長所贈的佩劍‘朝霞’,自言自語:‘哥哥,你何時回來?’
‘應該快了。’身後一人走來。
‘子燕哥哥。’易無憂愉悅地打招呼。自從在麗人樓前談心,兩人皆覺與對方親近不少。‘你有哥哥的消息?或者關於方州的?’
謝子燕微怔:‘沒有確切消息,只是......父親即將趕赴望東關,增援驚雷軍。他會答應聖上,放心離京,表明他心裡覺得,你們已經不會有危險。其實,上次我幫助無待離開,也是得他默許的。父親認為你們沒有危險,表示不易宮沒事。不易宮沒事,無待自然很快回來。’
易無憂此時方明白,謝子燕來看守長安侯巷,是他父親的有意而為,以便必要時出手相助;也明白府中的主事,例如秋娘,蘇天祝,軟禁期間總顯得過於沉穩,加上姑姑之前無故入京,紫華庭遲遲未對留在鹿都的易家族人動手。一切表明,長輩們在隱瞞什麼,方州反叛,事有蹊蹺!
‘原來謝伯伯一直在背後照拂我們。多謝。’她茅塞頓開,說著作了一揖。
‘換作是我和弟妹有難,易姑姑也定會如此。’謝子燕避開那一拜。
‘謝伯伯何時出差?’
‘明早。’
‘希望他馬到成功,早日凱旋!’
‘嗯,我會傳話。其實這次,我是他的隨侍。’
易無憂一愣:‘你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