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燕點了點頭。
易無憂不由難過。哥哥,南宮化羽,謝子燕,伙伴一個個都有‘任務’,自己卻只能停在原地。不過,自己如今的身體,確實不宜出行,唯有強笑:‘你要保重,平安歸來。’
謝子燕沉吟少許:‘若我回不來.....’
‘那我就去找你!’少女眼波瀏亮,仰視如今將近九尺的少年:‘望東關,我還沒去過,正好一遊。’
謝子燕突然口乾舌燥,上前踏步,手臂伸向對方,呢喃道:‘無憂,有些話,我想.....’
‘謝世子又當值了?’廊下婦人的聲音令謝子燕嚇了一跳,僵立原地。‘過來一起用些紅棗糍餅吧,剛做好的。鹿都的食材,果然齊全,這個季節,還能找到紅棗!’
‘秋娘。’‘秋管家。’少年少女朝秋娘行禮,隨她入屋。
用過點心,易無憂送謝子燕到院子門口。因為軟禁,她不能靠近大門,只能止步於此。
兩人分手後,秋娘瞅著默默發呆的易無憂,掩嘴一笑,突然起了興致。‘瑤兒,聽說貞德夫人曾送你一隻家傳的翡翠手鐲?我還沒見過呢,讓我開開眼兒?’
易無憂不知秋娘為何突然提起此物:‘好,我去看看放哪了。’回到閨房,她從百里巷倉皇收拾出來的行李中,尋出那隻翡翠手鐲。
秋娘拿來端詳半日,喃喃道:‘真細緻,你怎麼不戴?’
‘我怕弄壞。’
想到小妮子從小活蹦亂跳的脾性,身上飾物不是不見,便是損壞,秋娘啐道:‘那也是,你啊,耍起來,什麼也不放在心上!這上面有刻畫。鐲子應該是一對的吧?’
‘是嗎?’易無憂上一次佩戴此鐲,是兩年前的慶州秋獼。那時借騎司馬螢生那匹體型魁梧的玉面花驄,發生意外,差點兒把手鐲丟失。自此便一直收好。記得同學甘善玉也曾說,這手鐲應該是一雙的,叫什麼‘天上地設’。她的雙頰驀地一熱:‘我不知道。’
‘另外一隻,怕是要等日子到了,再給你!’秋娘笑道。
此話一出,易無憂雙肩一僵,隱隱不安。
‘瑤兒,你喜歡謝世子嗎?’秋娘故意把聲音一壓,細瞧著她。
‘我......’易無憂期期艾艾,不知如何回答。
秋娘以為她在靦腆,一副瞭然於心地笑了笑:‘不怕告訴你,小姐和我自打第一次見謝世子,也覺你們相配,有意撮合呢!此事,早與謝家提及,他們也是這般想的。’
‘什麼?!’易無憂耳中轟鳴,沒有留意秋娘撫上自己那頭仍舊參差的頭髮,說到‘如果能盡快看到你出嫁,那該多好’時,逐漸傷懷的神態。沉重的心情,直至晚飯後,與秋水,無為兩位弟妹一同讀書之際,睨到從外面回來的七郎,才稍微回升。她匆匆抱走七郎,回到寢室。從狐狸身上摘下竹筒,打開信箋。讀罷,伏案寫道:-
‘家中大人安適如常,方州生變恐為謠傳。一切無虞,無念。’
翌日,太傅宿舍內,沐雲鳳一邊在梨樹蔭下踱步,一邊看完七郎捎來的信。佇足凝思,點頭念了句‘果然如此’,忽又拿起信,細細端詳一回,原本冷寂的眸底湧起一絲溫煦,忖道:-
筆力漸遒,可見有好好復元.....
*
古州,赤湖。
女童顧容,那日在靜淵舍目睹子夜的砍首,之後便神智迷糊,胡話不停。家裡請法師,祓除妖邪,折騰數天,仍不見好轉。長嫂易太安知道後,常來探望,與其說話。
‘公主姑姑死了.....’顧容晃動著身體,低聲念叨。總角之年,卻形容枯槁。
易太安心裡沉甸甸的,點起沉香,放置床邊:‘阿容,明日早起,我和你一起畫蝴蝶,剪出來作花勝。’說著,拉起她的小手:‘子夜公主病情復發,要獨自靜養,才沒來看你。來,快睡吧!’
‘真的嗎?’顧容突然回抓易太安的手。
易太安,十指被勒得發疼,忍痛點了點頭。
熏籠溢出青煙。顧容在床上輾轉,漸漸入熟。易太安為她蓋好被子,走出房間,時下夜梟嗚叫,下弦高攀,光陰彷彿靜止。侍女百靈蹀躞走來,輕聲將她從神遊中喚醒:‘夫人,太公又鬧事了!’
侍女口中的‘太公’,並非東麟侯顧太公,而是易輝,易太安的父親。
易輝自從被顧映月從天牢‘換’了出來,便一直好吃好住地藏匿在赤湖。平日無所事事,不是飲酒取樂,便是與小廝們彈棋博弈。
聽到父親又‘鬧事’,易太安柳眉一蹙,提襬往自己所住的院落趕去。還未進門,便隱隱聽到院中的哭喊和謾罵。
‘阿翁!’易太安踏入前聽,將一名婢女從易輝手中拉開。‘她犯了何罪,要受你掌摑?’
易輝搖搖晃晃地站直,醉氣薰人,對著女兒身後的婢女,戟指道:‘老子來拿些細軟,她這賤奴,膽敢阻撓?!虹兒,我這是幫你管教下人!’
‘女兒的人,女兒自己管教,不勞煩父親。’易太安冷冷回道,低頭觀察婢女被打腫的臉,又為她整理被撕扯亂了的衣服:‘百靈,快帶她去塗藥。’
易輝餘怒未消:‘你如此待她們,總有一日她們會造反,騎在你頭上!’
‘父親又欠多少賭債?’易太安單刀直入地道。
‘我.....’易輝換了個笑臉:‘不多,就十來兩銀子。’
易太安二話不說,摘下身上一個玉佩,遞給易輝。
易輝雙眼發光,接過徑直便往門外走。
‘父親稍候。’
‘怎麼了?’易輝害怕女兒反悔,把玉佩塞進懷中。
‘今早請安,婆婆說,不易宮來信,問我何時歸寧。信,是姑姑親筆。’
‘什麼?!’易輝彷彿一下酒醒,破口大罵:‘易秀小人,終究忍不住,要對我們動手?!’
‘不是,姑姑擔心我留在赤湖,會有不測。畢竟如今.....’易太安從深宅聽聞的零零星星,例如近來子夜公主的離奇死亡,已依稀知曉天下爭鬥繁起:夫家顧氏其實是被追殺數代的黎人,追隨已復辟的琉璃國大君,正在討伐紫孝;而娘家易氏那邊也‘自立門戶’,脫離九州!她日常雖仍華衣美食,卻總有豺狼環伺,身如浮萍的錯覺。‘父親,我想回雪峰,不為別的,就想把阿母和弟妹接出來。’
‘倘若如此簡單,我早就去了!’易輝憤憤道:‘你以為我不掛念他們?易秀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你回去就是羊入虎口!’
‘姑姑若是那般狠心,母親弟妹早遭毒手。可我依舊與他們通信,他們仍安好。’
‘易秀不殺他們,是因為我還沒死!她無時無刻在盤算,要利用你們引我露面!’易輝覷見女兒仍在猶豫,頓足道:‘傻孩子,易秀不是什麼‘雪山神女’,她一直在騙我們,騙世人,也在騙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