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雲鳳頷首,正要往下說,卻聽瑞武道:‘奇兵?孤仍有兵可用?禁軍嗎?’
一唱一和的沐,謝兩人聞言一楞。皇帝所言,不無道理。京畿紫策四軍,除了勝澤軍,各有萬人,已盡數派遣。可西征未息,加上怒水軍的叛變,應對這場東海之亂,僅紫孝現有的兵力而言,可謂捉襟見肘。何況,時值農忙播種,為確保來年食糧,能徵的男丁,實在不多。
沐雲鳳思緒飛轉,撚鬚道:‘京畿紫策軍,有五千伏火軍仍在方州。從方州到洛水,走鎖門關,不出十日,即可到達。’
‘太傅忘了?’範鉅成逮住沐雲鳳的疏忽,迫不及待地道:‘不易宮宣布方州自立,復辟瓊山古國,封了邊境!’
‘五千紫策精銳,若想離開方州,當地府兵真能抵擋?’沐雲鳳反問。
‘這......’範鉅成不由結舌。
牛弘道此時道:‘怕只怕那五千伏火,已被策反。’
‘牛侍郎所慮甚是,可如今方州音信阻塞,只有推測。我們何不派使,聯繫那五千伏火.....’沐雲鳳還未說完,瑞武已有決斷:‘方州,無兵戎之象,暫且不談。’說著,避開沐雲鳳訝異的眼光,轉向牛弘道:‘兵部即日下令,洛水臨近各郡,嚴加防守,風吹草動,皆需上報。’說完,開始將議題轉向鹿都布防。直至三更時分,眾人哈欠連連。
瑞武也覺困倦,交待了句:‘紫策軍必須死守荷城,不得讓黎賊西進半步!’便結束議事,回丹庭休息。數日未歸家的眾人也相繼散去。
深夜的黛庭,下著毛毛細雨。通往庭門的甬道上,一路的宮燈在冷雨中明滅閃爍,昏昏欲睡。沐雲鳳與謝春秋並肩,行走其間,腳步敲在濕潤平滑的青石板,格外清脆。
沐雲鳳拿出煙桿,才想起身上沒火。謝春秋見狀,拿出火折子,送至他跟前:‘嗜菸如命!’
沐雲鳳的笑容和火花同時在黑暗中綻放。‘禁軍就是好,什麼都能帶。’說著,用力地吸了口煙。
謝春秋將火折子收好,右肩明顯地抽搐了一下,齒間嘶的一聲。
若非四下安靜,沐雲鳳不會聽到那聲呻吟:‘怎麼了?’
‘肩膀舊患,不礙事。’謝春秋嘴裡這般說,但劍眉微皺,明顯痛楚難耐。
‘近日禁軍調派緊張,必是操勞所致。今晚不要騎馬,讓我送你回去。路上幫你推推筋。’
謝春秋覷見不遠處,沐雲鳳的老僕撐著傘,站在馬車旁,也不囉嗦:‘多謝。’
略顯擁擠的馬車上,沐雲鳳雙手扶在謝春秋後背,在那道骸人傷痕附近,運氣為他按穴活血。一盞茶後,謝春秋又自己運氣一周,感覺疼痛已退,一邊把上衣穿好,一邊暗忖他的手法為何與妻子的相似?而妻子,是從昔日家臣史白麟那裡學來。‘你的手法,出師何處?’
沐雲鳳依窗吃煙,聞言淺笑:‘家傳絕學。’
‘家傳?’謝春秋暗自詫異。沐雲鳳是南方梁州人,與白麟可謂風馬牛不相及,當下不作多想。
‘皇帝避而不談,你不覺奇怪?’沐雲鳳突然道。
謝春秋知道好友所指,垂眸不語。
沐雲鳳繼續道:‘他們不像赤湖那般起兵,可畢竟是擁有九州最廣地域的諸侯,皇帝怎會不在意?’
‘人心難測......天下如弈,棋者亦棋,能出一枰之方者,唯有鬼神。’
‘你倒是看得通透,活得自在!’沐雲鳳啞然失笑,卻不肯罷休:‘春秋,你真的相信她會反?’
謝春秋一向堅毅的眼神有了幾分游離,繼續含糊其詞:‘我不知。’
‘我不想信,可是自從易,顧聯姻.....’沐雲鳳吐出一口白煙,遮住了表情。
謝春秋心中一驚,欲言又止。
車外雨聲淅淅瀝瀝,似乎越來越大。沐雲鳳閉目養神,眼前浮現一把碧綠竹簫,那把被藏在重重雪峰後的竹簫。‘不瞞你說,這幾年,我越來越覺得,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她。’
謝春秋沉吟片刻,說出一句藏在心中多年的話:‘雲鳳,你和她,可惜了。’
沐雲鳳輕輕搖頭:‘皆是過往......春秋,你呢?你了解她嗎?’
‘我非無所不知的鬼神,可我知道,人是會變的。’謝春秋喟道。
沐雲鳳緩緩睜眼,惘然一哂:‘是啊,人是會變的。’
*
送謝春秋到菟園後,沐雲鳳與二叔回百里巷。
推開小院的門,一道黑影衝了上來。二叔下意識地將手中的傘打向黑影,卻被沐雲鳳在最後一刻抓住傘身,聽後者道:‘是七郎。’
二叔臉色一變,收起雨傘,頭也不回地跑開。
沐雲鳳抱起白狐,撫著它被淋濕的皮毛:‘大雨夜,你怎麼來了?呵呵,也只有你,不怕城裡的宵禁,這種時候,還四處亂跑!’說著,走進屋裡。擦乾白狐後,熟練地拿出梨肉果脯,放到它跟前。想起它的主人剛回太學,便被神鹿衛帶去軟禁,唏噓不已。就在此時,七郎抬頭蹭了蹭他的腿,露出滿足的神態。
忽然,一個念頭滑過。沐雲鳳怔了怔,猶豫片刻,走向書案。他研墨提筆,在一角油紙上寫寫描描幾下,把它捲入一個小指大小的竹筒。一邊將竹筒綁在七郎的腿上,一邊叮嚀:‘回家時,別跟外面狸貓打架,免得掉了。’
長安侯巷。天色晦冥,漏鼓初聞。
輾轉床上的易無憂感到一團濕漉漉的東西,蜷縮在自己腳邊。‘哼,現在才回來,還一身泥水。知道冷了吧?’本就睡意不多的她一邊抱怨,一邊下床,去把留了一道隙縫的窗戶關好。‘下次就不等你,讓你睡在外面!咦,那是什麼?’
她取下綁在七郎後腿的竹筒,拿出裡面的短箋。
三個蠅頭小楷,依稀映入眼簾,一把熟悉的聲音隨之在腦中響起:‘安好否?’
易無憂嘴角禁不住一揚,摩挲著署名處那個笛子圖案,耳邊滴滴答答的雨聲,慢慢化成婉轉笛音。春雨沁寒,她褻衣單薄,卻從頭到腳,暖意滿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