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雲鳳聽到對方姓郝,回禮道:‘郝公子可是太史公的後輩?’
青年男子微微一詫:‘是。平,是太史公的曾侄。’
‘那你方才說的的主公是.....?’沐雲鳳問道。
‘是新上任的公孫少府令。就是東市杏花巷,公孫家的家主,公孫雙紅!’郝平遲疑片刻,道。
‘是少府令啊.....’沐雲鳳不無驚訝地道。
少府,乃是負責皇家府庫的官衙。掌管珍膳,日服,寶具等御用諸物。少府令,乃其中六品官員。東市多住富商貴賈,沐雲鳳雖然不認識這個名喚公孫雙紅的少府令,可也猜想得到,公孫雙紅是一位商家出身的官吏。
比起商人出身的公孫雙紅,眼前的青年卻是出自貴族。他承認出自三公之一的太史,肅國公的府邸。與六品少府令相比,一個天,一個地。可這貴族青年偏偏是為公孫雙紅做事的。沐雲鳳心中唏噓,不由想起太史公郝家的處境。
郝家三朝纓簪,顯赫非一般豪門可比。前朝的武德和廉康皇帝在位時,郝家都是開疆拓土,軍功赫赫的將門翹楚,所以一直位列三公。可不知為何,當今皇帝瑞武登基以來,郝家便如草木零落,美人遲暮,日漸式微。現任肅國公,雖貴為太史,除了重大朝會,鮮有露面。
郝家,默默無聞地在鹿都當了數十年的清閒貴族,家道中落。如今,年輕子弟竟為求出路,為他人謀事,也就不奇怪了。
看到郝平一手提著的禮盒,沐雲鳳明知故問地道:‘少府令遣你來此,有何要事?’
‘哦,公孫公子仰望梨雨堂夫子的文采,一心結交,可苦於無門。主公愛子心切,便遣平來此,想通過梨雨堂的僕役,將公孫公子的書貼獻給某位夫子執教點評。純粹以文會友,無有別意!’郝平把練好的說詞道出。
‘以文會友?那公孫公子的墨寶,我收下吧!’沐雲鳳示意普叔接過郝平的書貼,又對普叔道:‘勞煩你到我房中,叫二叔,從我案前紅色的盒子中,取第三張字來!’
普叔應聲而去。
沐雲鳳笑瞇瞇地道:‘郝公子,肅國公近來可好?’
‘叔父在家潛心修道,不問世事,身體安泰。’
‘嗯,如此便好。公孫少府令和公孫少主的好意,你可要代我好好答謝!’
‘是,是!’郝平心中忐忑地回道。
沐雲鳳又問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普叔就回來了,手中拿著一副字貼。
‘郝公子,既然要以文會友,我便斗膽,以塗鴉,換公孫公子佳作!望公孫公子不吝指教!’沐雲鳳將字帖雙手遞給郝平。
郝平驚喜不已!驚的是沐雲鳳撞見自己行賄下人,居然沒有惱怒,還與公孫公子互換字帖,這不正是有意結交?‘太傅厚愛,平,定會傳達主公與公子!’
‘有勞郝公子了。對了,下次拜訪,不要走錯門。在此會客,諸多不便!’沐雲鳳似乎在打趣。
‘是,是,是!’郝平點頭如搗蒜,看著手中沐雲鳳的字帖,眉開眼笑。
‘郝公子,好自為之,後會有期!’沐雲鳳的聲音從門縫中傳出。然後只聽‘砰’地一聲,門被重重的關上!
郝平被嚇了一跳,沒料想對方走得如此急。他瞥見仍在腳邊的禮盒,正想糟了!禮,忘了送出去!心中又忽升起一股不好的感覺,將沐雲鳳的字貼打開一看。
是一篇古拙簡爽的楷書。寫的竟是刑書第二十三章-
贓罪,賕謁!
他回想沐雲鳳對自己說的每一句話,臉上登時似火燒般熱辣!
*
沐雲鳳看著案上的書貼,抽著煙,臉色陰沉,不知在想什麼。
‘寒食節日,天清氣爽,百里巷的考試也結束了,你怎麼臭著臉?’南宮夢蓮大步踏入房中。
沐雲鳳看到魁梧的身影,以及那一如既往的明亮大眼,心中陰鬱稍減,問道:‘要吃糖丸子嗎?’
‘聽老頭說,你一早下廚了。’南宮夢蓮口中的‘老頭’指的是沐雲鳳的僕人二叔。他搖搖頭,彷彿害怕:‘不必了。你吃的一向過甜,我吃不慣!’
遭到嫌棄,沐雲鳳眼中沒有半分惱怒:‘沒有口福!’
‘這誰的字啊?寫得如此彆扭,沒有墨了嗎?’南宮夢蓮瞄了一眼沐雲鳳面前的書貼,道。
‘此墨寶來自公孫少府令的公子。是時下炙手可熱的‘明妝體’!要寫出此書,非下苦功不可!’
‘明妝體’,乃上一屆百里巷學生趙艷(字明妝)所創。貌似隸書,可字體間有絲絲露白,如飛煙散霧,瀟灑雋逸。趙明妝去年殿試過後,如今為待誥,仍未授官職,終日流連煙花之地,以賣字為生,才情人物備受傳頌。他的字體風靡鹿都,附庸風雅的人皆臨摹。
‘公孫少府令?那個公孫?’南宮夢蓮對書法,興致不大,倒是覺得那個名字有些耳熟。
‘東市杏花巷,公孫雙紅。’
‘你何時與他交識的?’
‘沒有。這是他的家臣送來的。’沐雲鳳把今早後門的情景簡略說出:‘看你的樣子,認識他?’
‘耳聞而已。公孫家本是東市有名的屠夫,歷年來為紫華庭供應鮮葷。沒想到,如今子孫當上官,行賄都行到你家廚子身上了!哈哈,最近的沐太傅才真是炙手可熱啊!’
‘此事可不是玩笑!’沐雲鳳一臉嚴肅地道:‘太學考試,最忌諱的,便是投機取巧之人,用計影響改卷的執教。這投遞華美字帖,讓執教記住學子的字跡,以求偏頗的伎倆,往年屢見不鮮。想不到我嚴整此風多年,仍有人不死心!’說著,嘆了一口氣。
‘你上任以後,為絕百里巷的私相授受,雷厲風行,如今還算清明。我看,公孫那個傢伙定是新官上任,未明道理,才行此糊塗事。你以交換書貼,將此事化去,且藉機提醒。如此恩威並濟,料他不會再犯,說不定,往後還會念你的好呢!你啊,就不要多想了!’南宮夢蓮安慰道。
沐雲鳳聞言,不由遙想當年。初入黛庭官場,行事心切,得罪不少人,以致多行歧路。如今待久了,明白得饒人處且饒人,往往事半功倍!
他應了聲‘我知道了’,心中卻有些懷念當初那個,用青澀稚嫩可又是發自肺腑的語言,在茈庭明堂上,對百里巷受賄現象,‘大放厥詞’的書生。
‘差點忘了正事!’南宮夢蓮的話令他回過神來。‘我是來邀請太傅,過府吃寒食午席的。聽說,你們的試卷改好了,太學學子名單已列。此刻的邀請,是否也有行賄之嫌?’
‘呵呵!’沐雲鳳吐了口煙,道:‘來了那麼久才說,簡直罪大惡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