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的,正是最近在西市街上賣糖人的婦人。
老石進屋後,一聲不響地走到一旁喝酒,猥瑣的眼光不時飄到婦人的裸足上。
黑影把斗篷脫下,露出真容。原來是子夜公主的貼身侍女,阿曼。
阿曼走到婦人跟前,倒地一拜。
婦人摸著阿曼的頭,滿眼欣慰:‘還是女兒好!’
阿曼蹲下來,仔細地幫婦人洗腳,擦腳,捶腳,一輪下來,忙了小半炷香。
婦人拉著阿曼坐到自己的身邊,凝視少女的臉:‘許久不見,讓阿母好好看看你!你在赤湖顧家,辛苦了吧?’
阿曼端詳婦人的臉。昏暗的燈光中仍能看到歲月的痕跡。她搖了搖頭,伸出雙手,在空中比劃了幾下。
婦人看著阿曼雙手的動作,眼眶漸漸濕潤:‘公主就算對你好,可顧家的人,都不是好侍候的,如何不苦?哪能比得上以前,你跟著阿母在江湖遊走,自由自在!’
阿曼鼻頭一酸,淚水忍不住在眼睛打轉。
婦人嘆道:‘當年我費盡心思,把你從閻王那裡救回,是要你好好地活著,不是來受苦的。唉,阿母沒用,這麼多年了,還沒能將你這不語之症治好!’
阿曼焦急比劃:‘我天生不會說話,連親生父母都嫌棄!沒有阿母把我撿回去,連命都沒了!如今,我過的挺好的。’
婦人知道少女向來逆來順受,心疼道:‘等這裡的事結束,我就帶你離開!你不是說,那個子夜公主病得很重?等她.....’
阿曼眼眸一暗,言歸正傳:‘阿母來鹿都,除了看我,還有何事?’
‘我是來接收一批貨的。如今貨未到。我趁有空,便去看了看我教的老朋友!提醒他們,他們做的的骯髒事,都不會逃過穆天野的法眼!哼,那幫狡猾的老傢伙,聽到我說穆天野使‘燭陰’已經來到鹿都,那害怕的神情,實在可笑!他們平日裡高高在上,在穆天野面前,卻如螻蟻一般!’婦人難掩鄙視地譏諷道。
阿曼心中不安,比劃道:‘阿母既然見過那些‘老朋友’了,為何還留在戒備森嚴的貴安城,而不去外城落腳?’
‘呵呵,因為他們猜不到,我會躲在最危險的貴安城,還是他們的家宅裡啊!’
‘你在外城等也一樣。那貨,何時到?’
‘下月。不過,除了接貨,我還有一件事情要辦!’
‘什麼事?’
‘我要救明哥!’
阿曼聞言一愣,見婦人眼中沒有半分戲謔,立時搖頭不止。
婦人繼續道:‘他身陷囹圄,紫華庭的犬牙鷹爪,隨時都可要了他的命。就算違抗師父的命令,我也要將他救出!’
阿曼慌張地比劃著。婦人見狀,顰眉道:‘阿曼,我心已決!此事,你不准插手!快回去吧!’
*
阿曼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天驕府,剛踏入寢室所在的院子,腳步一滯。
紅色燭光,淡淡梅香,透窗而出。寢室外的白鶴仍在熟睡。
‘他來了?’阿曼心中道。走到一扇窗前,附耳過去。房內果然有人聲。
房中除了子夜公主,還有一人。是個男子。
‘你安好?’是子夜公主的聲音。
‘好。沒有了那荒唐的婚約,你可覺歡喜?’男子聲音清脆,年紀似乎不大。
房中一陣沉默。良久,子夜公主的聲音才再次響起:‘嗯。’
‘回到鹿都,可習慣?’
‘其實都一樣.....我這幾日正想你,你就來了!’
‘我說過,我也會來。外面的白鶴,你喜不喜歡?’
‘喜歡。是你的一番心意,只是......’
‘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覺得把它們不能飛,整日被困池中,看著有些傷感......’
‘那我把它們殺了吧,落個清淨!’男子不似說笑。
‘不,不要。’
‘我不想你傷心。’
‘你殺了它們,我更傷心。有些東西,就算不好,一旦擁有,就不想失去。’公主輕輕啜泣。
‘我死的那天,你也會為我流淚嗎?’男子忽然道。
‘不會!’
‘是啊.....’男子難掩失望。
阿曼聽著房中的對話,心中悵然,正要轉身離去,白鶴忽然發出鳴叫,西北角的圍牆上,一點影子一閃而逝!
那是一角袖子!有人一直在窺視!
阿曼拔腿追去!
房中的人也注意到白鶴的異常。
‘方才在窗外的,是阿曼.....還有別人?’男子道。
‘我不知道。’
‘我去看看,何人如此大膽,敢闖天驕府!’
‘你來一趟不易。阿曼不是將人趕走了?你留在這裡,陪著我就好了。’
‘......’男子躊佇半餉,最後仍是留在原地:‘你很冷?手為何如此冰冷?’
‘我不冷......’
‘你左手上的紅線,是紋身?’
‘這不是紋身。這是.......’子夜沈默半日,才淡淡道:‘金槿花之咒!’
‘金槿花之咒?’
‘你看,我掌心上,這向外延伸的七條紅色,不像一朵花嗎?傳聞,佛陀所說的彼岸,就種滿了這樣的花。它叫金槿花,又叫曼珠沙華。等花開九瓣,就到彼岸,能見佛陀了!’子夜的語氣竟帶著幾分喜悅。
‘這些話,都是那位篤信佛家的皇后,與你說的?’
‘這是天的秘密!連皇后都不知。我剛才說,不會為你的死哭泣。因為到那時候,我應該到了彼岸,見到佛陀,或者說,見到穆天野了!’
‘胡說!’男子似在責罵,良久,才又柔聲道:‘我不讓,牠們誰都搶不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