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官道已修八成,只剩下萬壽城外的五十里山路,也就是最難的鎖門關口。
易君鸞登上某處山腰,一邊看著山下的山夫匠人忙碌修建棧道,一邊仔細聆聽監工,介紹進程。
聽了一會兒,易君鸞問道:‘選擇在此處危崖,鑿山建驛站,不如修在五里外的懸空土寺。那是一座荒山寺廟,難道不可徵為公用?’
監工嚅囁道:‘將作大匠大人也是如此提議......只是,那裡雖說是山廟,但供奉著瓊娘娘,屬下不敢擅自挪動!’
易君鸞聞言恍然:‘原來如此。無妨,我以不易宮的名義下令即可。’
原來,不易宮掌管方州大大小小的神女廟。神女廟要建,要拆,都要向宮中知會一聲。
‘屬下擔心,恐怕還不夠.....’
‘此話怎講?’易君鸞問道。
‘那小廟雖然偏僻,可不少獵戶常年供奉香火。貿然拆除,就算是不易宮的命令,恐怕也會引起不滿。’監工坦誠道。
‘嗯,還是你想的周到!’易君鸞點頭:‘我去會會那裡附近的獵戶,向他們解釋。’
監工啊了一聲,十分意外。
‘怎麼,此法不妥?’
‘不是,此等小事,勞煩太守,屬下過意不去!’
‘修建官道,方州必須上下齊心!如有一人不滿,皆不能當小事視之!’
易君鸞的這幾句話讓屬下們聽得感動不已,連聲稱是。
半個時辰後,易君鸞出現在一處獵戶村。
此村有數百獵戶。眾人看到一行穿著鮮豔官服,騎著大馬的人突然出現,紛紛出來圍觀。尤其見到宛如仙子的易君鸞,不少人看得眼睛發直!
村中長老知道客人竟是瓊山雪峰不易宮的宮主,也就是他們心中的雪山神女,一臉驚惶地帶領全村,朝易君鸞下跪,口中不住念道:
‘神女在上,安樂隨善!’
易君鸞讓村中長老聚集在某戶家中,圍爐談話。
一番家長里短,她便陳述為修建官道,欲要拆除附近懸空土寺,更承諾待驛站修好,村民可在驛站當差,添加收入。
長老們仍沉浸在得遇神女的喜悅中,不及細想,便紛紛同意。
事情順利談妥。易君鸞走出屋子,發現屋外裡裡外外仍圍著許多村民,便笑著答謝:‘神女在上,願諸位安樂隨善!’
話音剛落,村民又要下跪,易君鸞如何也阻止不了。
就在此時,村口方向忽然跑來三名大漢,神色惶恐,血跡斑斑!其中一人背著一人。後者奄奄一息!另外一人哭道:‘快來人!大成被雪豹咬了,快不行了!’
此時眾人才發現,被背著的男子整條右臂已經不在!血從傷口不住噴湧而出,把身下男子染成血人。失血之多,可想而知!
易君鸞見狀,三步併作兩步,跑到那名被喚作‘大成’的男子身邊。並指一伸,封住他右臂血脈,同時急道:‘快,取灶灰,越多越好!’說著,與眾人一起,將大成抬入屋。
村民四散。很快便有人送來灰燼。
只見易君鸞把灰燼灑在大成的斷臂上,將傷口完全覆蓋,然後將自己的衣擺撕下一塊,小心翼翼地包紮傷口。
包紮完畢,她才將解開大成被封住的穴道。
大成臉上痛楚稍退,沈沈昏睡過去。
她此時發現傷者衣不蔽體,二話不說便將肩上披風脫下,蓋在他的身上,對旁人道:‘灶灰是為了不讓傷口壞死。兩個時辰後,用清水,將傷口洗淨,方可上你們常用的藥膏。記住,無論他疼痛得如何厲害,傷口癒合前,都不可讓他喝酒!’
易君鸞熟知獵戶習性,不論男女,大多嗜酒如命,故有此叮嚀。
眾人本就對易君鸞敬若神明,此時見她利索救人,更是信服。她的一字一句,焉敢不從,連連點頭稱諾。
易君鸞想起大成的同伴說,他是被雪豹所傷,不由皺眉:‘你們為何如此糊塗,非要到那高峰絕地去打獵?’
‘神女,我們沒有!’背大成回村的漢子一臉委屈地道:‘我們知道瓊山高峰有雪豹,怎麼敢到那裡打獵!我們是在紅松崗遇到那畜生的!’
此言一出,房內眾人皆倒吸一口涼氣!
紅松崗,離此只有五里。獵戶皆知,雪豹只在千仞雪峰生活。從未聽聞它們出現在如紅松崗般,人跡頗多的低地山谷。
屋內頓時被一股不安的氣氛籠罩。
易君鸞沈吟片刻,忽然朗聲道:‘諸位放心!此事,我會派人到紅松崗巡查。若真有雪豹下峰,來此滋擾.....’她頓了頓:‘為保鄉民身家性命,必要時,我們會將其除掉!’
方州傳說,瓊山娘娘的座騎乃一頭雪豹。所以雪寶一向被視為神獸,更遭到不易宮的保護。獵戶聽神女竟說出,為了他們的生計,竟不惜屠殺雪豹.....
‘神女在上,安樂隨善!’良久,屋中爆發一陣夾帶感謝的跪拜聲。
離開村莊,易君鸞和喬清風,與隨行同僚分道而行。兩人沒有回返萬壽城,而是策馬回到方才視察棧道的山峰上。
春末的西南風吹起,仍帶著一絲冷峭,令人精神一爽。
兩人凝視群峰,山下傳來棧道工匠敲砸的聲音。
佇立良久,喬清風忍不住脫下貂皮外套,將其遞給易君鸞。
易君鸞方發現自己此時的‘狼狽’。披風不見了,長袍又被撕破,衣襬還粘了血跡和灰斑。她其實不冷,但仍是接過外套,披在身上。外套有餘溫,陌生氣息湧上鼻息。她心中悸動,不由垂首。
喬清風看在眼裡,只覺在黃昏的照耀下,她雙頰飛霞,愈發清秀。
‘他們對你視若神明,卻不知.....’他唏噓道:‘用灰防止傷口潰爛,這些本領,沒在關外駐軍那些極苦之地待過,是學不到的。’
易君鸞眸光一沉:‘往事不提也罷!清風,你真的不回萬壽城?’
‘嗯。明日我會跟家裡茶隊一起,運顧家所要的三百石赤鹽到鹿都。茶隊已到附近。我今晚正好過去,跟他們集合。’
原來,易君鸞答應顧家,要往鹿都運送赤鹽。可因為在紫孝,鹽鐵,一向為天子榷利,控制極嚴。只有少數大商世家,得紫華庭授權,方可經營販賣。萬壽城境內,只有喬家。連不易宮,都沒有這個權力。所以此事,她才不得不依託喬家。
‘這條路,很難走!’易君鸞注視山下露出雛形的棧道,道:‘一旦踏上,便沒有回頭。一步不慎,便是萬丈深淵。現在後悔,我不會怪你!’
喬清風知道易君鸞所言另有所指,催馬走近對方,輕聲道:‘君之所想,我之所願!此行,我只是去做些我樂意的事情!若要後悔,也與你無關。’
‘清風......’易君鸞側頭看向喬清風,見他鬢邊的幾絲碎髮,隨風佛向雙眼。
而那眼中,除了柔情,別有它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