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澗墨綠,積雪浮沉,由山上潺潺而來,流經種滿朱砂紅梅的兩岸。天光滿眼,紅白相間,清幽氣息,令人精神舒爽。溪邊有一小石亭,此時裡面也是紅白相映!紅光翻騰,白光隱現,流星電掣之勢,十步之外已能感受到!
有人在練武!
此人內力強盛,冒然闖進,定會受傷!易無待想到這點,在離亭子十步時,便攔住顧容,不再上前。易太安也看出,此刻靠近不得那亭子,也停下腳步。
亭中的光影飛舞糾纏,倏忽靜止,一分為二。白光變成一副白布,倒掛在亭頂。紅影則化身一錦衣少年。少年指間捏著一精剛毛筆,全神貫注地盯著白布。
少年長身玉立,紅衣似血。臉上白玉凝脂,漆目朱唇。
‘啊.....’丫鬟易太安壓下半聲驚訝,只覺眼前之人,如山水一色,堪比畫中仙子。
少年方才原來不是在練武,而是作畫!比起絕世風采,易無待更為驚艷對方展現的功力!
‘二哥!’顧容此時對著亭中少年喊了一聲。
紅衣少年聞聲望來,徐徐走到亭外。
顧容一臉驕傲:‘無待哥哥,這就是我家的二哥。你看,是不是比你好看!’
‘容兒,你又在胡鬧。’紅衣少年責道。
‘兄臺不必動怒。容兒妹妹說的都是實話!’易無待拱手道:‘在下方州不易宮,易嵐,小字無待。今日陪同姑姑易君鸞,出席貴府的梅花宴。不想打擾兄臺雅興,罪過!’
‘客氣。’紅衣少年回禮,介紹自己:‘顧瑾,字宗義。有緣結識無待兄,幸甚!’
原來,少年正是家主顧映月的二子。方才在早宴上,照顧易無待的那位顧宗仁提起的同胞弟弟。顧宗義,無論是身材,相貌,氣質,皆與他父親截然不同。家中不少人都道,他更像他的大伯‘天驕府’顧映雪。
‘這位姐姐是?’顧宗義瞥向易無待身後,道。
‘哦....她,她是我的隨行丫鬟,嗯....安兒!’
聽見顧宗義問起自己,易太安雙頰飛紅,把頭低得不能再低,竟忘了行禮。
‘二哥!’顧容這時道:‘你會來晚宴嗎?’
‘原本不打算去。不過,聽說有貴客.....’顧宗義往易無待身上瞄了一眼:‘我正在作畫,為的就是晚宴的品梅大會!’說著,指了指掛在亭中的白布。
‘太好了!我去看看二哥的畫!’顧容剛要跑進石亭。
顧宗義語氣一冷:‘畫作未竟,不可示人!’
‘啊?’顧容雖失望,可二哥的話,不敢不聽,乖乖止住腳步。
‘宗義兄,我們不便打擾,晚宴再敘!’易無待識趣道。
顧宗義向易無待投去感激的目光,拱手相送。
看著三人離去的身影,心下忍不住暗笑。那名‘安兒’的小丫鬟真有趣,不敢抬眸,目光卻從未離開過自己的身上……
*
一輪彎月東昇,更鼓唱至酉時。
玲瓏閣,席間的月白紗籠,被一一點上。閣外梅林中的走馬花燈,也被點亮。香煙細裊,華燭搖紅,美侍穿梭,賓主入座。絲竹鼓樂,夜宴伊始。
東麟侯一如既往,談笑風生,連連進酒。子夜公主也勉強喝了幾杯。眾人酒酣耳熱,家人已把一幅幅梅花圖,掛於廊下。此時從閣中向外望去,真假梅花,相得益彰,別有情趣。
子夜公主與東麟侯皆堅持易君鸞當品梅大會的主評。易君鸞無奈從命。她提筆,在廊中來回踱步,觀賞圖畫。一旦發現佳作,便在上面題字點評。
顧家子弟的畫作中,有水墨的,有彩畫;有一枝獨秀,也有群芳爭艷;有潑墨灑脫,也有精工細筆的。每幅巧思各有不同,選出佼佼者確屬苦差。不過耐心細看,仍是可以看出功力火候的高低。
易君鸞只在拔尖的作品中題字。她在四幅作品上落筆,用行書分別寫道:
冰玉一色
傲雪欺霜
暗香浮動
擢秀罥袖
被賜字的人喜悅不已。眾賓客也對受到青睞的作品稱讚一番。
來到最後一幅畫前。是一副水墨,一株老梅。
易君鸞端詳半刻,身體陡然一僵,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畫中似乎藏有活物,令她發怵,下意識躲避!不過,她的失態不過電光火石。幾乎無人察覺。她很快恢復平靜,凝眸半餉,提筆沾墨,在畫作留白處,寫下狂草四字。
擐甲揚鋒!
原來那幅老梅的幾筆水墨,乍看平平無奇。可勾勒出的梅骨花幹,屈直交錯,走向竟似刀式,還是一連串連環絞殺!
殺意洶湧,躍然紙上!
除了易君鸞,嘉賓之中,只有謝春秋和司馬安仁看出內裏乾坤。
司馬安仁已猜出作者,暗忖此舉何意。謝春秋也納悶畫意,瞥到易君鸞的題字後,更是意外!原來,易君鸞的四個草字,渾圓灑脫,含光泠然,卻也是幾式高明的劍招!輕描淡寫,將梅花殺著,一一擊破!
無聲廝殺,不見滴血。彈指之間,心驚目眩!
易君鸞‘鑑賞’完畢,薄汗覆額!顧映月笑吟吟地趨步上前:‘子弟塗鴉,見笑!可有二三者,入得神女的眼?’
易君鸞睃向顧映月,似是而非地笑著:‘赤湖,臥虎藏龍,筆畫間,可見端倪!鳳毛麟角,將來定要大放異彩!今日,秀,大開眼界。’
‘神女謬讚!請問優勝者是?’顧映月假裝聽不見易君鸞的‘弦外之音’。
易君鸞頭也不回地指向身後,那幅有她題字‘玉骨冰姿’的畫作:‘佳作甚多,此畫險勝!’
顧映月微微詫異地哦了一聲,隨即朝堂上道:‘今年的第一梅花!這是誰畫的?上前領賞!’
‘回父親,是孩兒!’顧宗仁踏步出列,欣喜道。
牆角的顧容此刻嘟著嘴,朝旁人,道:‘我還以為二哥會贏呢!原來又是大哥啊!’
站在她身旁的顧宗義笑了笑,若有所思地道:‘大哥的梅花當之無愧!再說,能得青鸞賜教,吾願已遂!’
‘二哥,你說什麼?’顧容說著,回頭一愣。只見二哥顧宗義已不見。
閣外,一襲紅衣轉眼隱沒在夜幕籠罩的梅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