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廊外的樂師開始奏曲。眾人,連同東麟侯,紛紛離座,站立恭迎。
一位宮裝婦人,弱不禁風,被一小侍女攙扶着,款步上堂。婦人美目桃腮,眼下一顆淚痣令濃妝愈發嬌豔欲滴。
‘參見子夜公主,公主千歲!’眾人行禮。
子夜公主走到東麟侯身旁,微微曲身,細語道:‘太公同坐!諸君不必拘禮。’
她坐上空著的另一個主席,屬於尊位的右座。梅花宴便正式開始。
子夜公主看到在座的貴賓,竟有丈夫的昔日好友,不禁發出和東麟侯一般的感嘆:‘貞郎若在,他那麼愛熱鬧,定會歡喜!與你們如往日般,對飲賞鶴,酩酊忘世!’
易君鸞見當年的紅粉佳人,如今的未亡人,黯然消瘦,一時感同身受,忍不住勸道:‘殿下保重。映雪泉下,方可安心!’
子夜公主心頭微震。自丈夫過世,自己沉淪悲痛,十年一日,從未想過自己的消極會令丈夫傷心。她聽出易君鸞的真誠關懷,會心一笑:‘君鸞說的對。說來,我也許久未去鶴亭。讓貞郎喜愛的園子荒廢多時,實在不應該。改日修葺一番,定邀你們前往一聚。’
‘說起鶴亭島,昨夜我與春秋在途中相遇,曾乘興,故地重遊。留守園子的老石,還將我們誤認為映雪和殿下!呵呵,殿下要回去,倒也可解那老人一半的掛念啊!’易君鸞笑道。
‘老石?’子夜公主問道:‘他是何人?’
家主顧映月也疑道:‘皇嫂搬離鶴亭島,並未留下僕人。君鸞,春秋,你們見到的人是何模樣的?’
易君鸞與謝春秋不覺相視,心中詫異難道自己昨夜看到的......不是顧家家人,而是玄鴉?!
兩人當即將昨夜見到鴉群和老人的事說出。在座眾人聽得訝異不已。
為安撫賓客,顧映月道:‘羅明城內,平安無事。至於鶴亭島,我會遣人前去巡查。’
父親東麟侯卻略顯驚慌:‘二郎,你要好好查看!萬不可讓歹人有機可乘!’
危波將軍司馬安仁不屑道:‘小小殺手,有何能耐?!聽說他的刀,快絕九州?那是他還沒有遇上真正的刀者。如果讓我遇上,定叫他看看什麼是快刀!’他師承夏侯長靈。夏侯長靈自創絕學-‘靖海八刀’,縱橫戰場,無往不利。司馬安仁得其真傳,江湖有一外號‘快意刀’,因此一直覺得夏後刀法,才算天下第一快。
司馬安仁的話剛落,子夜公主的小侍女正斟酒的手,忽然顫了顫,險些把酒灑了。子夜睃了她一眼,微微擺手,示意她退下。
顧映月這時附和道:‘當然!玄鴉一介鄉野鄙夫,那些不入流的功夫把式,怎能與各位相比!’顧映月知道除了司馬安仁,堂上不乏精通武藝者,只好把水端平,不讓任何人難堪。
易君鸞與謝春秋不予置評,自顧喝酒。司馬安仁又發了幾句關於江湖草莽不堪一擊的牢騷,話題漸漸轉開玄鴉。
宴席進行至午後未時,結束,謂之‘早宴’。此刻眾人暫行散去,下午酉時再聚。
按照慣例,晚宴前,東麟侯與子夜公主會回房休息。賓客則會去梅園遊玩,或者在玲瓏閣中的廂房小憩。早,晚兩宴的間隙,顧家的年輕子弟要去梅園,採花畫梅。因為晚宴最令人期待的,便是品鑑畫作,評出最優者。顧家子弟想出頭,往往趁此機會展露光芒。
*
梅園某處僻靜的角落,一男一女正在賞梅。
確切來說,賞花的人只有女子。那男子盯著女子,更像在賞她。
正是易君鸞,顧映月兩人。
‘這就是著名的‘釦子玉蝶’?嗯,清香撲鼻,純白無暇!’易君鸞嗅著一株白梅,讚道。
顧映月笑瞇瞇地道:‘梅花雖美,但你往旁邊一站,它便黯然失色了。君鸞,這麼多年,你還是沒變,依然動人!’
易君鸞似乎沒聽到顧映月的恭維,緩緩前行,繼續觀賞梅花。‘這應該是‘小玉蝶’。單瓣五開,小巧玲瓏,惹人憐愛!’
‘君鸞,幸虧你沒有把喬清風帶來。那個木頭人,不解風情。他若在,可就大煞風景了!’顧映月也繼續自己的話題,不管易君鸞是否在聽。
聽到‘喬清風‘的名字,易君鸞的目光從梅花轉到顧映月的臉上,嫵媚一笑:‘怎麼,堂堂戶部侍郎也忌諱一個小小掾吏?要知道,過年之前,戶部下達方州的一紙加賦文書,不要說是掾令,連我這個太守也給嚇慌了!’
易君鸞沒了往日的幹練英氣,彷彿脫胎換骨,變成一溫柔似水的女子。
顧映月看得骨頭都酥了,忙道:‘兵部為西境戰事催糧,找我戶部商量。我手下一個內史被逼急了,錯下文書。當然,我也有失察之過!君鸞莫生氣,你說要從自家的庫銀,捐出一萬兩軍餉。這個倒不必,留下給方州百姓渡過雪天吧!’
‘這不妥吧?兵部,又是西邊戰事缺糧,又是東海新樓船費用不足,如今捉襟見肘,若真把牛侍郎惹急了......’
‘我與牛老解釋過今年軍餉為何減少。再說,掌兵的太尉都未發聲,他豈敢置喙!’顧映月頓了頓,話題迴轉:‘我還是那一句,喬清風那小子能伴你左右,真真羨煞天下男人!’
易君鸞笑嗔:‘你若像他那樣,整日跟在我身邊,這偌大的顧家,誰來管?’
‘顧家不用我管。我閒得很呢!不易宮肯收留我,我立刻就跟你走!’顧映月諂媚道。
‘哦,你不管事,那誰管事?’易君鸞貌似胡亂一問。
顧映月呵呵一笑,沒有回答。
‘我在問你,主持赤湖的是何人?’易君鸞又道一遍。
‘什麼......’
‘天驕府走後,顧家大權不是落你手中,而是另有能人?’易君鸞盯著顧映月,眼神愈發認真。
顧映月此刻方知對方沒在打趣,一時不知她話中真意,語塞起來。
看著他略窘的模樣,易君鸞噗哧一笑,從袖中拿出一張手掌大的青色小旗。上面繡著一人面蛇身的怪物。她將青旗攤在顧映月的眼前:‘你看看,管事的是不是它?’
顧映月臉色大變,囁囁嚅嚅地道:‘這,這你何處得來?’
‘你放心,那人已死!他犧牲性命,從千里之外將此物,人不知鬼不覺地送到我手。此物,想必極為重要!’易君鸞神情冷傲,半刻前的溫柔蕩然無存!
對上易君鸞利刃般的眼神,顧映月額頭直冒冷汗,嘴唇一下蒼白:‘你赴梅花宴,不是為了聯姻,到底有何目的?’
‘呵呵,不過學學你們的老本行!做一樁買賣而已!帶我去見真正管事的人,我自會言無不盡!’
*
話分兩頭。此時,顧家子弟正在梅園各處作畫。
易無待看似賞梅,實則在給易太安介紹他剛認識的顧家後輩。
‘虹妹妹,你看那位顧宗仁大哥如何?他待人謙和有禮,有君子作風!’
易太安吶吶道:‘嵐哥哥說他好,那我也覺得他好。’
‘這怎麼能行,你要真心覺得他好才行啊!不過你未與他相交,確實難以決定。’
易太安羞得脖子都紅了:‘嵐哥哥,我們還是賞梅吧!’
易無待這才發現兩人在梅園閒逛,心思不在梅花,卻一直在打量周圍的人,多少有些突兀。‘啊,也是!’易無待訕訕答了聲,心中卻甚是歡喜。他已從心底相信,妹妹易太安選誰,都不會太差。
‘無待哥哥!’一女童聲音在背後響起。
兩人轉身一看,是顧容。只見她蹦過來,拉起易無待的手:‘你不是要見我二哥嗎?來,他在那邊畫畫呢!’說著,領著易無待,跑往梅園的另一頭。易太安作為丫鬟,只好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