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识到他是在总结,便接道:“愿闻其详。”
邹庙平对我的反应有些吃惊,同我四目相对半晌后吐出一声叹息,似乎在怀念谁,嘴里问我:“你觉得,苏囡囡是从什么时候着手对付你的?”
我答:“大概……在我们推翻游生之后。”
他又问:“假设,苏静是被她亲手所杀,那你觉得,折岱的死在她的意料之中吗?”
这个问题……?难不成……
邹庙平阻止我的脑洞发散:“只是一个假设。”
我仔细回忆一番,在折岱叔叔死前的那一阵子,确实没有迹象表明苏囡囡知晓这种事,她该吃吃该喝喝该玩玩,一点变化都没有,只得摇摇头:“应该不在。”
可如果真的在她的意料之内的话……
邹庙平不着感情嗯下一声,打断我的思绪。这如出一辙的腔调和师父简直一模一样。
他继续道:“那她是怎样的君王?”
我脱口而出:“昏庸。”
“她麾下的朝堂呢?”
“党派林立,立场分明。”
毋庸置疑,亲和的反对的保守的开放的,日日吵得不可开交,但是唯一好的地方是,“他们办事效率都还不错。”
朝堂大大小小的事件都会经过我手,每个官员办的每个事情我都有数。
不论好坏,他们的速度比起游生那个破朝堂要快很多很多。这也是为什么苏囡囡闯出来的祸我可以很快弥补的原因。
“官员是怎么任命的?”
“地方选上来,还有朝中其他的大臣举荐,我筛选不合格者后将剩下的人递给苏囡囡,让苏囡囡选择任命。当然,也有她自己不走程序擅自提拔的。”
说着,我顿了顿,脑海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邹庙平看我一眼:“所以,你被算计的一败涂地”
?!
“第一个问题,自她得到真相后,苏囡囡便盯上了你。”
等等,什么?!
“第二个问题,折岱的死在苏囡囡的意料之内。”
……?????
“另外,她也不是一个昏庸的君王,相反,单就坐稳君王这件事来说,她做得极好。很清楚自己有什么牌,什么时候该打什么牌。只不过,最后对上你到底是棋差一着。”
“什么意思?!”
“你不妨仔细想想,一个昏庸的君王,在王位上最多可以做几年?一个实力薄弱又贪图享乐的君王,又能立在高处多久。”
“……”
“游生如此,善宁如此,听闻过去的你也是如此。”
我刚想辩驳苏囡囡可以稳住位置无非是我在忙活,话落到嘴边忽然想到,当年游生败落之时他身边亦有能臣。
还有善宁,背后靠着上一任魔尊、我那个侄子留下的四位顾命长老,在四人皆忠心耿耿的情况下不过四百年就丢了江山性命。
如果说是环境不同,玄城这边的大能都在宗派里,而宗派并不怎么受皇室管控倒也可以勉勉强强说通……
但……
“她苏囡囡若真是你看见的这般昏庸无能,凭什么可以坐在王位上五千年?”
霎时间,我背后惊起一身冷汗。
原来如此……
让宝儿妹妹登上神君的是她的审时度势,打所有人一个猝不及防。
所以当她斗倒游生,搅乱局势之时会第一时间扯出师父的大名,以此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趁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迅速登基神君之位。
以一个天赋薄弱的姿态坐在神君的位置上,模样又是楚楚可怜,极易让人放下警惕。
而她的旁边是身为仪安尊者嫡传弟子的我。
碍于师父的威名,就算有人对此颇具微词,在大势之下也愿当出头鸟。
我一千余年未曾出手,无人敢赌,从魔域归来我是否也有当年仪安尊者之能。
于不在朝野的灵师而言,谁当神君都一样,辽阔的疆域终归要有人管,只要神君不把手伸进他们的宗派势力范围就全然无所谓。
至此,她梦寐以求的神君之位板上钉钉。
而苏囡囡后续坐稳朝堂,靠的是平衡之能
当年朝堂组建还没有多少人,是她大手一挥,漫不着边际地说要扩充官员,拉了一堆不明所以的师父的追求者来,打破了游生留下的权力结构。
其中忠心有之,野心也有之。
她早已将不同的流派区分干净,一次次在我看来有些荒谬无厘头的升贬都是对朝堂的平衡与挑拨。
在外人眼中,我和她是一体的,我是只忠于她的孤臣。
我是仪安尊者唯一的徒弟,她是仪安尊者亲眷的孩子,过去也曾唤仪安尊者一声干娘。
我们二人站在朝堂上,就意味着师父为守护苍生的孤军奋战的四百年还在。
因为她昏庸,因为她听风就是雨,因为她看起来毫无威胁,因为她占据着苏静山和我的话语权。
所以各怀鬼胎的大臣们谁都不会率先将矛头对向她。
谁先对她出手,谁便是千夫所指的白眼狼,落入舆论下风后极有可能是自己辛辛苦苦推翻苏囡囡,却被政敌摘了桃子。
所以有异心的大臣只会想办法发展自己的势力,顺手除掉政敌,而这正中苏囡囡下怀。
摆出一个政治白痴的模样,对每派势力打个棒子给个枣。觉得朝堂控制不住就铲除边缘人,拉新人入局。
让所有的势力都无法一家独大,借我之手切断党派之间的联合。
朝堂犹如一个巨大的器皿,无数渴求权力之人被她人畜无害的外表骗进来,陷入“养蛊”般的权力厮杀。
不可谓不高。
她知道走入朝堂的人喜欢的是什么,故意对军事政事不感兴趣,几乎从不过问谁家有多少个尊者有多少破命十觉之上,也不在乎法部的法律需要多严谨,只是胡闹地撒泼要求他们加上几条方便她玩闹的律法。
简直就像个一无所有的吉祥物。
明明该是个备受瞩目的昏庸的君王,却占据着权力隐身在党派互相的征伐之中。
就算最后起义之时,所有人最先考虑到的都是忠于她的人有多少尊者,有多少势力。
包括我在内,从没有一个人考虑到她本人可以做到什么。
若不是最后我想到师父所教的法子……
这一局满盘皆输。
太可怕了……
面前递来一张毛巾,我接过道声谢。
邹庙平又凝视着我半天,忽然感慨道:“她到底教不出城府极深的徒弟。”
“……?”
不是,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在骂我呢?
我不服气:“那谁能知道从小看到大的妹妹是个这么狼心狗肺的家伙啊?”
邹庙平移开目光:“你师父当年应该有所察觉,不过鉴于折岱的先例,她选择相信苏静……到底,是我保护太过。”
保护太过是什么?
“折岱叔叔的先例?那是什么?”
这人说话怎么也跟师父一样?说话只说结论不说因果。
跟不上,完全跟不上。
“不该你问的别问。”
“哦。”
多半是他们口中那什么前世的破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