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门里门外进进出出的勾当,哪能瞒得了守门的人呢?
“为了我和刘家反目,根本不值得,”罗疏用力深吸了一口气,双眼发红地望着韩慕之,“批我一张路引,放我走吧……”
老鸨听了果然很得意,竟然与有荣焉地整了整头上的绒花,笑道:“我道她是什么三贞九烈的货,原来还不是勾三搭四,可见从良也没多金贵,无非多搽了层粉罢了。”
如果有可能,她多希望自己遇见他的时候,能够家世清白、心无挂碍。如果这辈子注定不可能,那么,她情愿等到下一世。
与此同时,罗疏却在思量着饥荒的事。她没有那个宽宏大量去帮老鸨,然而严峻的难题已经实实在在摆在了眼前——韩慕之为了自己得罪了刘巡抚,赈灾的官粮迟迟拨不下来,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呢?
她有太多话说不出口,尤其是面对韩慕之——他将自己从风尘中解救出来,见过她最不堪的面目,刻骨的卑微使她更小心地去保护心中的伤口,那些都是她永远没有勇气对他启齿的过去,哪怕为此伤透了他的心。
也许刘巡抚只是不敢徇私——自古多少官员都在赈济钱粮这一块栽下了马,他不偏帮韩慕之,很可能是出于官场上的博弈。
话到此处,罗疏却沉默了。
可是临汾城快要饿死的百姓呢?他们又何其无辜?
“你凭什么这样认为?我让你做出的选择,和你在鸣珂坊里的生活根本不一样。”韩慕之愤然反驳罗疏,只觉得她的想法匪夷所思,“我到底做错了哪点才让你有这样的误会?你说出来,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解决……”
傍晚罗疏在粥厂帮忙发粥,一碗薄粥稀得可以照见人影,然而等待领粥的人却挤满了长街。饥饿在每个人脸上书写着恐慌,木然的眼珠目光呆滞,只有在看见食物时才会闪动一丝活气,令旁观的罗疏不寒而栗。
“对不起,我有我的坚持,”罗疏哀伤地望着他,“如果从一开始就妥协,事情只会往更坏的方向走,与其如此还不如放弃。”
在这种痛苦面前,一切儿女情长都显得虚浮而可笑,陈梅卿看着罗疏低落的模样,走到她身旁叹了口气:“韩大人已经亲自去太原了。”
韩慕之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双目惊惶地盯着她问:“为什么?”
“官粮能批下来吗?”罗疏望着他低声问。
面对他一连串的质问,罗疏没有做出任何解释,只是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三个字:“我放弃。”
“不知道,”陈梅卿的语调里显然没抱太多希望,“别的县灾情太重,已经开始疏散县民往南方就食去了,只有我们县还在勉力支撑。你看来这里领粥的,有不少都是从北边过来的饥民,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现在离庄稼成熟还有三个月呢,如果刘巡抚拖延临汾县的赈粮,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为什么如此笃定?为什么不能走一步看一步?”韩慕之近乎发狂地追问,“你是怕我不能保护你?只要你不放弃,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欺凌你,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你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去唱曲?如果是被迫的,为什么事先不告诉我,却要背着我用这种方式去解决?”
回衙门的时候,罗疏忍不住在银票铺门前停留了很久,脑中翻来覆去地回想着陈梅卿的话。她怔怔地望着银票铺里黑沉沉的乌木柜台,眼底闪动着一抹深不可测的心绪,这时背后却忽然响起了齐梦麟的声音:“别看了,这次你就算花光了所有的钱,也救不了韩慕之。”
罗疏面无表情地望着韩慕之,轻声回答:“这世上的人,被条条框框的礼教分成三六九等,本已不得自由,所以任何不能明理的地方,对我来说都是牢笼。过去在鸣珂坊是如此,如果我听从你的安排,那么结果迟早也一样。”
罗疏回过头,在这个阴霾的黄昏再度看见齐梦麟,心头一刹那胀满的悸动让她忘了说话,只能眼涩鼻酸地望着眼前瘦削的人,难受得险些掉下泪来。
她的话让韩慕之震惊得无以复加,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绝望:“罗疏,你一向明理通达,这件事上却寸步不让,到底是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