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江楚真正从床上醒来时,天还未亮,东方已呈蛋清色的微光。梦里的每一瞬从头到尾在他脑中迅速浮掠而过,无比清晰,可当几秒过后,他竟又许多想不起来了。
他用指骨顶了下太阳穴,缓解胀痛感,然后起身去揭开熏香。那里面还剩了一缕紫烟,宛如勾动的触手卷曳着。
他从没见过“枕南柯”,所以这香究竟是不是,还有待考证。
他又瘫回床上去,看了看自己的左腕,凭着为数不多的梦中记忆,模仿着梦露的样子,又念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啥也没有。
果然做梦就是做梦。
他视线从手腕上移到右手,尽管梦里很多东西他突然记不清了,却还记得自己下意识握住过昭卿的手。
所以他怔怔靠在床头上忆着和昭卿那些旧事,慢慢熬到了拨云见日之时。
他推出门去扭着脖子活动筋骨,过昭卿门外时顿了一下,正思忖着什么,却被突然推门而出的昭卿吓了一哆嗦。
昭卿:“(笑)干什么呢大早上鬼鬼祟祟的?”
江楚比划了下手,“那个……我是想去那两人的屋子里瞧瞧,看看到底是不是‘枕南柯’,路过你这儿。”
昭卿似信非信点了头,和他一起往贾忠义与钱难舍的屋子走。
江楚:“(犹豫)你那些请鬼的东西,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昭卿:“(一怔)什么?哦……我都不记得了你却还记得,那不都是梦么。不过我倒是记得,好像有人牵我手来着?”
江楚把眼睛移开若无其事地看廊外风景,脚下步子倒是不觉快了些。
他渐渐走到了前面,听后面像是有人截了昭卿的路,回头看去,瞧见个人模人样的公子哥捧着花拦下昭卿。
“贸然拦下姑娘,是在下唐突。但在下从昨日得见姑娘那刻,就被姑娘绰约风姿与冰肌玉骨所吸引,实在是倾慕不已,特叫下人备了这上乘的荷包牡丹。在下本想去姑娘屋前拜会,可没想到真是缘分让在下在这撞见了姑娘,姑娘可否赏个光?”
昭卿视线绕过他瞧了眼那边沉着眉抱着胳膊清咳几声的江楚,故作没听见地问道:“真是送我的?”
公子:“真是送姑娘的!(递了递花)好花配佳人,姑娘赏个脸收——”
“(淡冷)抱歉仁兄,这位姑娘和我现有要事在身,耽误不得。若是扰了您的兴致,给您陪个不是,告辞。”江楚直接从两人中间挤进来,说完便隔着袖子扣住昭卿手腕把她拉走。
昭卿任凭他拉着自己,回头对那公子稍稍耸肩赔了一笑。是无奈,是歉意,也是斩钉截铁的回拒。
那公子张了张嘴,若声道:“哎……留个名姓也好啊……”
江楚把昭卿轻轻拽到身前,“你不会真想接那人的花吧?”
昭卿抱着胳膊打趣他道:“送我的又不是给你的,你急什么?”说完转身莲步向着钱、贾二人的屋子继续走去。
江楚眉头一皱,不甘心在这儿输下一招,叉着胳膊淡淡道:“那要不我去帮你要过来?”
昭卿顿了步子侧过身看着他,挑眉道:“行啊,你去,我在这儿等你。”
江楚:“那要回来之后呢?”
昭卿:“之后再说。”
江楚:“你答应人家吗?”
昭卿:“考虑考虑?”
江楚:“……”
昭卿:“怎么了黎公子,不是说帮我要花去么?”
江楚紧了紧拳又松开来,鼻息微微一叹,迈开步子噔噔几步从她身边错过,甩下句不冷不淡不温不火的话:“自己要去,我不当那跑腿的冤种。”
昭卿看着他踢翻了醋坛子带着一身酸味的背影,唇角不觉一勾,忙道:“行了,我说笑呢。”她赶着江楚的步子,“你走慢些……我回头买花送给黎公子你好不好?”
……
“砰——”贾忠义与钱难舍的屋子,在江楚再三叩问无果后,被强行破开。果然,两个人真的死了,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只有一簇血从鼻孔里流下凝固在了嘴边,看神情,走得十分安详。
昭卿走向屋内的香炉,掀开了炉盖,看着那还剩下一缕的紫烟。送香的点香的甚至连这客栈的老板娘,此刻都有可能是幕后操纵梦境之人,这家客栈不宜久留。
韩书良醒来后,在发现江楚与昭卿屋里没人后,继他俩二人前脚,也后脚赶来这间屋子。他看着江楚试着二人鼻息后沉默不言的样子,便知道昨夜那梦都是真的了。他有些难以言清的后怕,两个昨天还活生生的人,一场荒唐梦醒人就没了。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身在江湖命真如草芥,或许有一天他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