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栩念出嫁那天,丞相夫人亲手替她梳好了头发,拉着她的手还没说上几句话,倒是拿帕子拭了好几次眼睛。
顾栩念从铜镜中看着她,突然意识到娘亲已经不再年轻了,头上竟然出现了几缕银丝,也有细微的皱纹悄然爬上面容。
她心中一酸,就听丞相夫人颤声道:“要不……咱不嫁了,好不好?”
尽管已经平复许久,说出话来还是难掩哽咽之意。
“娘,我这还没嫁呢,您就舍不得啦?”顾栩念拉着她坐下,将下巴搁在她腿上撒娇道,“那待会儿花轿来了,我就跟则钧说,今晚的太阳不够亮,莲池里的鲤鱼也没唱歌,让他且回家等着。”
顾景氏摩挲着她的头发,红着眼眶又被她逗乐了,忍不住嗔怪道:“傻孩子,又说浑话!”
顾栩念也跟着笑了起来,眼瞳如孩童一般明澈。
她如何不知丞相夫人的考量,只是她如今也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却不能说与旁人帮她拿主意——
若楚肃只是拿捏她的身世,处置的方法何止千百种,但他却选了最温和的一种,未免也太说不通。
可要说是出于爱意或许又有些一厢情愿了。
楚肃本就无意呼朋引伴,常打交道的大多都是同僚,兄弟中尚且只与楚慎交心,这些年来稍微走得近些的“外人”更是只有一个顾栩念,自然也没见他对谁动过心,更不消说动情。
其实照这样看,他似乎除了顾栩念之外别无选择,但他也的确没存这种将就的心思。只是想到成亲,接下来就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顾栩念,无比确信——就该是这个人。
就连与他青梅竹马的顾栩念都对此有些意外,但无论楚肃日后对她如何,她都认了。她从来不觉得做侧妃委屈,自然也不怨楚肃。
只因她对楚肃的心意经年未改,偏就跟这坊间传闻中冷心薄情的谦王殿下卯上了。
是她选的路,就算撞得头破血流,她也不知悔改。
只是,万万不能让丞相夫人知道她已经打定主意,现在该由她来保护顾家了。
日暮时分,迎亲的花轿准时来了。
楚肃陪着她给二老磕了头,丞相夫人攥着帕子又哭了一场,这次哭的是养了许多年的女儿要嫁去别人家了。
素来铁血的顾丞相也不禁唏嘘,却只得揽着夫人的肩,轻轻拍打着低声安抚。
顾栩念蒙着盖头看不得路,一路被喜娘和楚肃一左一右地搀着,上轿之前扭头往回看了一眼,静静伫立片刻。
她是侧室,按照规矩嫁衣只能着粉色,这时却被夕阳镀上了一层绚丽的血红。
层层积云翻腾着燃起赤金色的火焰,一直烧到天地尽头。
顾栩念转过身,迎着霞光上了花轿,落足之处仿佛步步都踏着佛经中断离恶业的赤团华。
想必这种可通幽冥的天界之花,由生向死,都是如此炽烈的。
此情此景着实震撼,可惜顾栩念什么都没看到。
楚肃虽然看不到她的脸,却不知怎的就在心中勾勒出了她此刻的神情。
出了嫁便比不得往日,不能再没事儿就往家里跑了。顾栩念总想着往外跑,却是必定会回家过夜的,突然间就要去别家住下了,必定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了。
楚肃一直托着她的胳膊肘,却在她坐下之后握紧了她的手,很快便又松开,将她交给喜娘照顾了。
这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他是在告诉顾栩念:我在。
有我在,别怕。
***
若说提亲时动用了玄甲军已是难得的阵仗,这一天则更是大手笔——玄甲开道还不算,就连抬轿的都是玄甲军,每人胸前都别了朵粉红的花。
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几匹军马身上都用粉色的绸带装饰过,不可谓不用心。
要知道,就算是当年楚慎立皇后时都没这等排场。
以往都说顾栩念没规矩,如今楚肃也跟着她不讲规矩——
哪家纳侧室还要先走一遍提亲的流程?哪家的侧室可乘八抬大轿?哪家的侧室竟能从正门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