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自告奋勇的应承下来,承诺一定一字不落的把话带到。她还是那般灵动洒脱,像极了林间自由自在的喜鹊。
再多的不舍都无法阻碍离别的事实,最后虽然都面上不显,个个都潇洒的告辞,但,转身之际,就有人抹了把眼睛。
阿秋看着满月,像是无声的在慰问什么,满月扯着缰绳,只是固执的说:“这郊外风大,把沙子都吹进眼里了。”
阿秋不再说些什么,两人谁都没有再回头,扯着缰绳,吆喝着身下坐骑,一鞭下去,跨出了离别的第一步。
看着两人联袂打马而去,谢长柳望着他们从逐渐变成芝麻粒大小,最后彻底的消失了在了眼前。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他只知道自己这半生已经送走了太多人。
心中不舍的有太多,可,能目送着离别已经是最好的分别。
日薄西山,余光横照,谢长柳踱步在回城的途中,他走过无数次的京城的街巷,如今寂静的似乎每个人都压低了声音说话。
天子新逝,举国服丧,禁止礼乐,若有违者,以不敬天子论处。
谢长柳走在半途中被人截住,那是个穿着潦草的小乞丐,手里拿着自己的画像,似乎是不确定,站在自己面前对比了好几番才确定下来。
他给了谢长柳一个匣子,并带到了一封信没有署名的信件。
谢长柳抖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多少年前,自己伏在案头,一遍遍的模仿着他的笔迹,他说过,要报仇,就要让自己变得无所不能,无坚不摧。
“长柳,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应该是你活我已死的局面。叔父再次妄称一句为父,为父对你不起,当年没有及时救下你的父母,或许也不会看着你一步步走得这么艰苦,若是当初没有因为复国的仇恨,哄骗你用下禁药,为我控制,你或许应该与自己喜爱之人,白头偕老,恩爱情深。可是,一切都是未知数,那时候的我们谁都没有想过自己将来会不会后悔,可现在叔父后悔了,但这一切都挽回不了,叔父欠你的,叔父偿还不了了。但叔父想过尽全力的去弥补,匣子里是最后半副的药材,我这些年走遍天下,一来经商收服人心,二来就是在为你求药。你煎服用下,虽然不能解你之毒,可再保你十年阳寿不在话下,这是叔父还你的,当还。叔父没有机会跟你道别,这里就补上个吧,你呀,用这十年再开开心心、快快活活的做你想做的事情,爱秦煦,就去爱吧,为父替你看过了,此人可托付。”
他泫然欲泣的看完最后一句,终究是再也忍不住的坐地大哭。
他以为面对周复的死他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因为那是他的仇人,可是,为何看到这封信后他这么痛苦?
他为什么要让自己为他哭一次?为什么?
在人来人去的路上,谢长柳就这么无所顾忌的坐在地上,抱着盒子痛哭流涕,任自己成为他人的眼中谈资。
他紧紧的搂着匣子,像是抓住了唯一可以得到的慰藉。
他不明白,为什么周复还要说出这样一番话,他做这一切难道就真的以为可以弥补他受到的伤害吗?他的父母活不过来,他的人生也改变不了,邱频也被他杀了,这样的他为何要妄想得到他的谅解?他怎么能谅解?他谅解不了,可是,他还是好难过……
他好像……再次体会到了失去亲人的痛苦……
明明那不是他的亲人,可是,他却无法杜绝他成为自己心底的亲人。自己这样的想法让感到他耻笑,真的是块软骨头,被人三言两语就打动了。
他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周复死亡的那一幕,隔着不近的距离,一双眼却把他看进了心底。
他直直的看着自己,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会不会担心这封信交不到自己手里?会不会在想,他谅解不了他?他为什么……要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才开始后悔?难道,他当真就觉得,死亡和恩惠可以抵消所有吗?
谢长柳找不到答案,也说服不了自己,他陷入了自己的魔怔中,他找不到给自己的一个可以谅解周复的解释,但如今,他对他却难以恨起来,这真是可笑。
不知过了多久,围着自己看的人群散开,有人站在他面前,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
察觉到那双黑色的登云履靴,谢长柳红着眼抬头望去,一身素服的秦煦左手里还提着马鞭,大口的喘着气,额前的发丝飘了几根,背后映着挂着白帆的街道,背后是一群想要越过他看谢长柳闲话的百姓,也是满天的红霞,铺在了汴京之上。
远处还传来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但一直看不着人。
秦煦好似没有看见谢长柳脸上的泪痕也看不见他的悲伤,他只是轻声的说:
“怎么坐这里?要坐回去坐,地上凉。”
谢长柳泪眼婆娑的望着秦煦,也不知是不是泪花的缘故,他眼中有好多个的秦煦,他咧嘴笑了。
“我们又有十年了……”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却叫秦煦呼吸一滞,他眼中像是翻腾了几遭的海浪,掀起的波涛,又逐渐被镇压,像是在一瞬间就经历了大风大浪。
他提着谢长柳的胳膊把人从地上拽起来,接着就着力道把人一把搂进怀中。
给他撞了个严实,那一刻,他的心都好似被他填满了。
他下巴蹭着他潮湿的脸颊,两手死死的扣在他的腰上,把人禁锢在他的胳膊之间。
他大胆的在大庭广众之下把他的爱人拥入怀中,这一刻,他丢掉了陛下的嘱托,他只知道,他此刻的开心,比起自己坐这皇位来的还要高兴。
声音暗哑,却透着一股无法忽视的喜不自禁。
“好、那就好。”
他只答了好,不问缘由、不问何意,却叫谢长柳瞬间又泪流满面。
听到秦煦的回答,谢长柳心中掠过讶然又哑然。
他自以为自己瞒得了他一世,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揪着秦煦的胳膊,满腹委屈。
“你原来都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