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是杞人忧天了,秦煦从来没有想过对自己的兄弟出手,这么多年,他们都的的确确如陛下所说,安分守己,谨小慎微,从不做秦煦路上的阻碍,这一点他还是很满意的,从而他也不会因为自己无端的私心就戕害他们。陛下是即将身故,他最不放心的就是这两个没长大的孩子。
十一皇子年纪尚小,也不记事,加之母妃参与了前朝的祸乱,他的荣光不会抵得过其他皇子,倒是无所谓的,可十皇子不同,他跟陛下最亲,也是陛下口中许过的将来秦煦若是无子的第一位皇位继承人。他们还小,没有父亲庇护,若是秦煦不善待他们,他们的处境只会难看。
但秦煦也不是什么狼心狗肺之人,他最在乎的也从来不是这江山社稷,陛下能认可他,能成全他,对他来说已经是胜过一切了,他会肩负起帝王的责任,会照顾好手足,一切都不只是在满足陛下的遗愿,更是对自己的责任。
如今,陛下该说的也已经说完了,他总算可以不必再撑着一口气了,他得去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去见那些还在等着他的人。
陛下望着头上明黄色的纱帐,上面绣着龙飞凤舞的图腾,好似是活了过来,在他眼前嘶鸣、盘亘、飞舞……
他想起了自己当年继位时的荣光,华盖上的龙凤图腾就是这样在空中乱飞。他也想起了自己登基后的立后大典,龙凤呈祥的图案遍布殿宇,还专门请了戏班子进宫来表演杂技,当时在火焰中便是腾云驾雾黄龙与凤凰,百官齐呼帝后合宜,国祚之福。他又记起了太子出生那一年,风调雨顺,君民同心,他的出生是件大事,普天同庆,后册立为储君。
当年的一切都如走马观花一般在他的脑海里浮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情景,忘记了在红烛的映衬下元后美艳的模样,忘记了他抱着自己的长子时脸上喜不自胜的神情,他什么都记得,真正忘记的是他一开始的初衷……
陛下含糊不清的说了句什么,正处于悲伤中的几人没有听清。
他慢慢的合上了眼,似乎是了无遗憾,脸上都带着安详。
“父皇?”
看着陛下没有了动静,就是呼吸都戛然而止,一股茫然与惊惧瞬间笼罩在他们心头。
陛下这是……去了。
秦煦唤了一声,陛下没有反应,他的沉默像是昭示着什么。
十皇子再也忍不住的扑过去抱着陛下的胳膊捂在怀里,像是要给他传递自己身上的温度,口中一遍遍的呼唤着“父皇……”
可惜,在他们的呼喊下,陛下始终没有再次醒来。
十皇子的哭声惊动了在外守候的众人,皆知帝王已经殡天,齐齐痛呼。
秦煦僵硬的跪在原地,攥紧了拳头,虽然没有如同十皇子一般痛哭流涕,可眼里却已经是憋红了。
谢长柳在后面看着脊背挺得直直的秦煦,目光落到他身侧的拳头上,谢长柳心中不忍,伸去手拉住了秦煦的手腕,把他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里,他说:“要哭就哭出来吧。”
秦煦没哭,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从装不住的眼眶里溜了出来。
他似乎是不甘心、又似是理解,更像是一个没有得到关怀的孩子在闹脾气。
“他最后的交代,没有一句话是为了我的。”
陛下临终前,交代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梁,为了其他的儿子们,没有一句是跟他说的,没有说要他以后怎么做,以后要怎么样。
同样都是他的孩子,为何到了最后,除了对自己那一点责任,就没有其他感情了吗?
谢长柳听着他的不甘,知晓秦煦要的就是陛下的一句在乎,他被冷落了这么多年,他走到今日都是靠的他自己,他最期望的就是陛下一句没有君臣,只有父子之间的关怀。
其实,秦煦等到了。
陛下心中有大梁,有天下,有其他皇子,更有他。
“因为,他知道,他无颜对你说出那些话,比起当面跟你讲,他选择了从别人的话里传递出去。”
“其实,在这之前,他已经跟我说过了。你是他最骄傲的孩子,是他延续的血脉,也是唯一可以接任他的基业的继承者。知道跟你之间的隔阂已经根深蒂固无法消弭,所以他不求你能谅解他,他只愿你乐在其中,愿你可以做好一个帝王,更能做好自己。”
他可以感受到手心里秦煦越加收紧的拳头,虽然不能看见他的正面,但谢长柳知道,他快要撑不住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是击溃他的伤害,但谢长柳还是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了出来,他想让陛下走的安心,也想让秦煦心安。
“他想你自在,又知晓你被身份束缚,他想自己能爱你,又被帝王的身份禁锢,你们只是差了一次心平气和下来说话的机会。”
“是吗?”
谢长柳说完,秦煦就反问了这么一句,好似是不信,可谢长柳听出来了他语中压抑的哽咽。
大梁皇帝驾崩,储君秦煦依照先帝遗志继位大宝。
陛下新丧,其余要事都一并耽搁,举国服丧。
东宫太子即将荣登大宝,只是如今国丧期间,不能行册立大典,众人的称呼还都是太子殿下,可帝王之位也已经是只差一朝开坛设宗祠,敬告皇天后土了。
陛下停灵的第三日,谢长柳在郊外送走了阿秋跟满月。
依照他当初答应的,给了满月一匣子的嫁妆,只是她跟阿秋的事情并不顺利,看阿秋的态度似乎并无此意,原本谢长柳想代满月同阿秋提提的,只是被满月拒了。
她说,自己的事情,她自己拿主意吧,若是他当真满意自己,就一定不会拒绝自己的,而若是谢长柳去说了,阿秋会因为谢长柳的缘故,勉为其难答应的,可,勉为其难,那不是她要的结果。
她身为江湖儿女,其实情爱于她来说并不太过看重,若是此生没有这份被爱,那她也不遗憾。
她的气节是谢长柳学不来的,若是他学了满月一样,怕是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得到所爱。
谢长柳叫他们帮自己带话给肖二,他的担忧终究是多虑了,他余后的人生定然会如他所期待的那般,喜乐无忧,同秦煦之间,在没有身份的禁锢与世俗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