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夏威承救过一个人。
乾宏帝陈煊在位时,敬德中年,逢五部内乱,殃及周遭地域,致使大量难民涌入擎渊境内。
某月,夏威承得闲会友,拜访时任九江提督的岑见奚大人。
“五部就差把天打下来了,周边各国趁乱作祟,百姓流离失所,你没去镇压,怎么还有空来我这里。”两人身居要职,每年也只有岑见奚进京述职的时候,能坐下来喝杯酒。
夏威承轻装简从,带着两个护卫,一身常服出现在岑府的时候,岑见奚的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内人的侄儿管理五部邦交的事务,身份敏感,我不便插手,皇上知道,便派长信侯爷去了。”
“也好,你难得来,带你看看这江南美景,比塞外荒漠可有趣多了。”
“那就,叨扰兄长了。”
“咳,就别跟我客气喽。”
河埠廊坊,过街骑楼。
岑见奚选了一家邻水的酒楼,桌上布的,三套鸭,荷包鱼,清蒸蟹粉狮子头,均是江南的特色。
“既然提到了,这次五部的事,岑兄怎么看。”夏威承放下酒盅,北方都是大碗喝酒,这样小巧的杯子,用来也新奇。
“五部看似和衷共济,可再牢固的船艔,也会有翻的时候。”岑见奚从未和五部对战,却一直关注着这个擎渊最大的邻居。
还没到秋风起菊花开之时,蟹肉的味道差了些。
“本以为,大道之行,人人为公的景象,会在五部先实现。”夏威承有些遗憾的说。
“夏府世代都是武将,难道一直坚持儒家的思想。”岑见奚惊讶道。
“也不是。”夏威承摇头,“小时候,听族学里的先生讲学时,枯燥的很,却不知为何,唯独对这句话,一直印象深刻。”
“原来如此。”岑见奚了然,他知夏威承善战却不恋战,“虽说列爵分土、成王败寇的大势一直没变过,但圣人都说了,这种气象,也不是没有可能实现。”
“五部内乱的原因,岑兄可清楚?”
夏威承从侄儿口中得知,五部同力协契,“五位首领歃血为盟,五个部落相克相生。五部众人均以五部利益为重。”
如今之境,若非有故意挑拨之人,也实在是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具体的不知。只是听说,是有人用了上古的邪术,有违天道,这才引发了大战。”
“鬼神之说,坊间谈资罢了。”夏威承只觉得好笑。
“我怎么忘了,你不信命。”岑见奚端起酒杯,就知道他肯定不认可这种说法,“你只信自己。”
把酒言欢,杯莫停。
夏威承仰头,一饮而尽面前的酒。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于天地,如蜉蝣草芥一般。老天爷多想不开,偏偏要和人过不去?
回程的路上收到消息,发动内乱的鼎木部,最后竟是自取灭亡的结果。
自作孽,不可活啊。
一阵刀剑摩擦声,打破了林间小道的平静。
“将军,前面好像有人闹事。”
“怎么回事,过去看看。”夏威承抻了抻缰绳。
相距百米处。
杀气笼罩之下,一个手无寸铁的老者背靠一棵歪脖柳,身后是荆棘丛生的树林,他已无退路,直直看向围住他的人,一副等死的样子。
离他最近的一层人,抬手挥刀,本该是手起刀落的时候,那些人却像纸片一样,轻飘飘的倒在了地上。
后面的刀不疾不徐的砍向老者命门。
千钧一发之时,夏威承一跃下马,踢开大刀阔斧,在这群人面前站定,出了手。
奇怪的是,筋骨还没完全施展开,这群人就作鸟兽散,四处逃窜。
夏威承皱了皱眉头,余光瞥向一旁。
“老人家,您没事儿吧。”护卫跟上前,托住老者瘦骨嶙峋的手臂将他扶起来。
“去前面的镇上,找个地方歇歇脚吧。”看见老者身上的刀伤,夏威承示意连他也带上。
“咳,咳咳,咳,多谢大人。”强忍着身上的不适,老者直起背,抱歉的笑笑,这时草丛中跑出来一个小家伙,脏兮兮的模样,像抹了灰的竹竿。
夏威承并未发难,他就一直在后面跟着了。
是夜。
“进。”夏威承的声音几乎是和敲门声一同响起。
“将军,咳,咳,将军在和自己对弈啊。”老者的伤口已经上了药,这人形容枯槁,已是行将就木。
夏威承扫了他一眼,不发一言。
“将军,自己跟自己下棋,活棋容易下成死局啊。”
“废话少说,杀一局?”
“好。献丑了。”
黑白错落,一场无声的较量。
子落,局毕,棋平。
“有什么话,旦说无妨。”夏威承对上老者的目光,压抑却不凌厉。
“将军慧眼。”老者坦白到。
“说吧。”
“将军可不可以,收留跟着我的那个孩子?作为回报,有一件事,我可以给将军破解之法。”
“她是?”
“那是我女儿。”老者见夏威承狐疑的看着自己,自嘲的笑了笑,“我做了错事,上天罚我,这才容貌衰老,其实我只有三十几岁,却像古稀之龄。”
“我还有一事不明,巽土一直明哲保身,这次是何故?”
“将军在说什么,我,不明白。”老者惊恐的移开眼,哆哆嗦嗦的,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比死还可怕的事情。
“不明白?你使的暗器,是巽土部的夺魂针,让我猜猜,你是哪一位长老。”夏威承目露寒光,这人非让自己把真相说出来才甘心,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老者摇摇头,当时若是夏威承不出手,后面的人也是同样的下场,一针毙命,“事已如此,唉,说什么都晚了。”
老者颤巍巍的拿出一张纸条。
夏威承接过,每看一行,周身的戾气便重一分。
“哼。”夏威承笑,笑的讽刺,移手将纸页放于灯焰,很快化成了灰烬。
一丝烧焦的味道,让老者皱了皱眉。
“大将军,我知道你或许不信。我女儿有观天象见吉凶的本事,万不得已之时,还望你听她一言。”
“求镇岳大将军收留!”那时才八岁的杜若水破门而入,在父亲哀冀的语气中,了然他们的处境。
“我命由我不由天,这法子不用也罢。”
老者听了这话,眼中唯一的光芒也黯淡下去。
夏威承想了想,又道,“至于你女儿,府中小孙女和她年纪相仿,你要是舍得,两人可以做个伴。”
杜若水随夏老将军到夏府的时候,一身麻布衣服,脸上脏兮兮的,看到庭院里修习剑法的夏青云和苏锦。
“孙儿拜见祖父。”
“拜见大将军。”
“这是我孙儿,夏青云,长你两岁,这是我孙女,苏锦,小你一岁。你排老二吧。”
夏青云好奇的看着这个虚弱但双目有神的女孩。
“哥哥好。”杜若水行礼道。
“妹妹也好。”夏青云说完,戳了戳苏锦,“说话呀,木头脸。”
苏锦冷冷的瞥了夏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