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姐姐。”那是苏锦为数不多的一次,称杜若水为姐姐。
“妹妹好。”杜若水回礼道。
又过了几年,夏青云到了随军上战场的年纪,出征之前,老将军在庭院外面,听到夏青云大喊。
“木头脸!照顾好祖母,不许欺负若水。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
夏威承恍惚看到了许多年前的自己,只是要比夏青云现在稳重得多。
“等我回来。”他自己也曾这样说过。
苏锦自顾自的练剑,冷哼一声,当做没听到夏青云幼稚的喊声。
杜若水静静看书,她体质弱,不适合习武,夏老夫人就教她识文断字,读歌赋,品诗词。
“我就说,锦儿也该这样教才对。”夏顾氏看着杜若水从初见时的瘦瘦小小长成大家闺秀的模样,又看看一身武者装扮英姿飒爽的苏锦,“也算是文韬武略,相得益彰。”
杜若水心道,夏家的人都很好。
她看着一阵微风,刮过苏锦湿漉漉的刘海儿,像极了一声装满少女心事的叹息。
虽说同为夏府养女,她的性格也比苏锦温顺很多,可夏青云就是和苏锦更亲,而对自己,始终客气有加。
夏青云常端来一盘水果放在自己读书的桌前,一边说若水歇一会儿吃水果,一边每次都不忘单把黄桃挑出来给苏锦。
犯了错被罚抄书,他也只求苏锦帮他写,苏锦骂他,杜若水说要不让自己来,苏锦递过去,夏青云瞪了苏锦一眼,摆摆手笑着对杜若水解释,你的字太好看。
苏锦对府里的每个人都很客气,除了夏青云,或许苏锦自己也不知道,她根本就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讨厌夏青云。
诸如此类。
也罢。比起惨淡的流亡年岁,这样平淡的过一生,也不差。从记事起,夏府是唯一能称得上是家的地方,她应该知足了。
又过了两年,苏锦能随军出征了,杜若水又成了一个人,她照顾老夫人,帮夏夫人打理家事,做着为孙为女分内的事情,闲时就去书肆读书。
有时她会想,如果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她不会偷听到父亲是如何倒行逆施,让族里四分五裂,她不会看见父亲把夺魂针射向族人,只为了讨一个人可怜,她不会算知参与那场战争的人的宿命,那样她也许只是接到噩耗为亡者流泪。
“是你,把少爷支开的?”那段时间,府里到处挂着白绢,老夫人颤巍巍的问道。
“是云哥哥贵人多福。”杜若水也不知何故,她没经过修行,应当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却在战前强烈的感知到,这是一次有去无回的征伐。
她知道自己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无奈之下灵光闪现,散布传言,称有附近有大量土匪将为祸京城,杜若水只当是根救命稻草,不料皇上真的在出征前调夏青云防守京城,只是调了夏青云。
那一战苏锦照常跟着去了,却只有她活着回来了。
带回了老将军的遗言,“不必守孝,娶杜若水,有战即出。”
夏威承许是知道,只有苏锦来说,才能让夏青云点头答应,只有夏青云答应了,若有朝一日,白纸黑字的预言成真,夏府才能保住。
他一辈子与命运相争,最后一次,却破天荒信了命。因为他再也没办法保护任何人。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他没做到的事情,他的儿子,他的孙儿,竟然也没有机会做了。
夏青云与杜若水成亲之日。不喜热闹的苏锦在老夫人房里抄做法事用的经书,她的字歪歪扭扭。
“孩子,我不许云儿另娶,你可怪我。”老夫人也不想委屈了苏锦,想着来日给她指一门好亲事。
“祖母言重了,苏锦只想报养育之恩,别无他求。”在府里,大家都把苏锦当二小姐待,她却向来规矩,只有在夏老夫人面前,唤一声祖母。
苏锦很冷情,却发现不知在何时,那个令人讨厌的所谓兄长,让她付了一生深情。
……
夏威承一生峥嵘,戎马倥偬,他自认看人从未看走眼。
当年的老翁,揭了年迫日索的皮相。摇身一变成了皇帝身边潜伏的毒箭。
“各自为营,又何谈好坏呢。耳濡目染,骨化风成,站在我们一边的五部人不是也有吗。”夏威承意味深长的看着位高权重的杜大人。
“将军是不是对擎渊的国力太自信了。我最清楚,那边一直虎视眈眈这片疆土,他们可不是什么好人。想要太平,唯有斩草除根。”
“好坏之说,就看你心里装的是自己,还是天下苍生了。只是,不知大人是哪一派。”
“挡我者死。”那人的眼睛里淬毒,心头有难消之恨。
最后一役,夏威承宁肯玉石俱焚,也绝不认输。
有人以为老将军把战死沙场当做归宿,只有苏锦知道,那一仗,本不至于如此惨烈。
他们那一小队人马遇伏击,折损了几个兵。
穷寇莫追。是知道前面会有陷阱。
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空寂的山谷如洪峰过境般涌出大量人马。
夏威承看了一眼那些大刀阔斧上的徽印,就明白,都是那个人的主意。
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死士,究竟为何而死?
凤鸣关距离鼎木部几十公里,夏威承顺了杜大人的心思,派人去求援。
待这人带着增援赶回来时,早已血染空谷,尸横遍野。
苏锦听到人声,用了残存的力气,从草丛里爬出来。
夏威承把她丢到这里,下了最后一句军令。
“苏锦女娃,若你能活着回去,告诉青云,五部没有与擎渊为敌之心。”
马蹄迫,血色映山河。
那边乾宏帝得到的,却是老将军和大将军被五部伏击战陨的消息。举国同悲,龙颜大怒。
自此,擎渊和五部剑拔弩张,打破了数百年的和平。
……
当时报信的人是贫民出身,在军中当,不过十五岁,夏府念此恩情,送他去了学堂。
这孩子虽出身贫寒,却不知从哪里读了不少书,资质尚可又勤奋好学,几年后登科及第,也入了朝堂。
此时龙椅上已换了新君。
“这个程邈,入仕几年了?”庆元帝陈舆玏寻问自己的老师,上书房的大学士公孙录。
“启禀皇上,三年了。”
“四皇子还缺个夫子,让他去,老师觉得可以吗。”
“程大人为人清正,才气过人,可担教导之责。”
一日,程大人走到四皇子的小书房外。
“殿下,抄书累不累啊。”
“要不你们来?”
“殿下,墨用完了吧,我吩咐人去拿。”
“殿下,我去给您炖鸡爪,补补腕力。”
“殿下,我,我……我去帮您把别的书拿来。”
“苍天啊。”陈扶风一声长叹,“昨天我的头白磕了?你们的良心不会痛吗?!!”
真是,养了一票白眼狼。
“程大人好。”听门缝的程邈,被鱼贯而出的宫人们看到,正了正脸色,走进书房。
“参见殿下。”
“程大人,你来的正好。”看见程邈,陈扶风瞬间乐开了花。
“……”
作为四皇子的文学老师,程邈免不了听说昨晚的事情。
“殿下重情重义,”程邈看出太后对这个孙儿,表面严厉,却很是爱重,“以后若生祸事,没有母妃庇佑,念在殿下帮他们保命,这些宫人也更愿意护着他。”
太后看起来是惩戒宫人,处罚皇子,实则是在替陈扶风收买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