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四,延安府郑知府巡视米脂县,县令晏子宾携县丞盖龙一众,在银川驿设宴款待,米脂县衙核心人物都前去鞍前马后服务,县衙只剩下田明亮、张四娃和少数几个杂役。
甚至,连看管牢房的小吏,也被派去开道了。
田明亮下意识地觉得,解救李鸿基的机会来了,这种感觉让他十分紧张。
他在牢房外徘徊了许久,连破墙的大锤都准备好了,一直到傍晚,却迟迟下不了决心。
虽然李鸿基是被冤枉的,但毕竟是经过初审的在押嫌犯,自己放他出来,本质就是帮助犯人越狱。
在二十一世纪,越狱可是重罪,想来在明朝,也是很严重的罪行。李鸿基被诬陷欠债,都枷锁在身,游街示众,更何况是越狱?
如果今天自己迈出这一步,必然就会将自己推向律法的对立面,下一步恐怕是被通缉,或许还是死罪,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
但是,如果自己不把握这难得的机会,待艾兴行动起来,李鸿基不在牢中丢了性命,也免不得被毒害。
此前艾兴已明显表现出急切整治李鸿基的情绪,艾兴要进一步毒害李鸿基,会不会灭口潜在的知情者?而自己作为县衙的新人,是艾兴、盖虎之流信不过的人,自然成了首先被灭口的对象!
也是此时此刻,他第一次发出了灵魂拷问,穿越到这陌生的明朝,自己该怎么活下去?难道就在这县衙助纣为虐、草菅人命,或者任人宰割乃至惨遭灭口?
监守自盗,帮助犯人越狱,无非就是被抓起来处死呗,死了会不会穿越回二十一世纪?
李鸿基也感觉到有人在窗外徘徊,主动搭话道:“敢问门外是哪位兄台?脚步怎地如此散乱?可是有烦心事缠身?”
田明亮停住脚步,低声道:“鸿基兄,之前在李岩家,你我曾有一面之缘。鸿基兄可知,此番你遭罪,是有奸人陷害?”
“艾诏那厮,伪造借据陷害于我,可恶至极!”李鸿基沉默片刻,低吼道。
田明亮继续点拨道:“鸿基兄,恕我直言,陷害兄台的,恐不止艾诏一人。盖虎盖三爷,可与兄台有嫌隙?”
“盖三爷经营食盐,远近闻名。昔日我在驿站,偶有助其拖运食盐,有些交情。今我丢了差事,三爷收留我,给我一碗饭吃,有恩于我,哪敢有嫌隙?”李鸿基解释道。
田明亮觉得,这李鸿基可真够单纯真够悲哀的。他心目中的恩人,不仅给他戴了绿帽子,还陷害他落得如此田地。
他犹豫了一番,暗示李鸿基道:“鸿基兄,知人知面不知心,听闻盖虎其人,最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是名副其实的笑面虎,杀人不见血!”
“兄台不可诬陷恩公!”李鸿基有些激动,大声争辩道。
田明亮一阵无语,冷笑着解释道:“鸿基兄难道不知,那艾诏是盖虎的舅父?你如今为盖虎做事,艾诏陷害于你,难道未经盖虎默许?还有,借据你也过目了,那私章不会有假,小弟寻思,兄台私章恐是由他人保管......”
“你不必多言,李某只相信眼睛所见、耳朵所闻!”李鸿基情绪有些失控,咆哮道。
片刻沉默之后,李鸿基语气缓和了很多:“兄台,你我既是故人,你也知在下系被陷害,何不放我出去?”
“越狱可是重罪,若我放你出来,你我都将成为亡命之徒。”田明亮分析道。
李鸿基再次沉默了,仅仅是一面之缘,就要求别人帮你越狱,一同犯上重罪,确实是不情之请。但凡一个正常人,都不可能答应的。
但是,李鸿基不知道,这田明亮就不算正常人,他是二十一世纪穿越而来的新青年,最是嫉恶如仇。而且,穿越者早已有了决定。
须臾,院子里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劈柴声,每到酉时末,张四娃都会在柴房劈柴,田明亮已经掌握了这一规律。
“兄台且退后!”田明亮吆喝一声,抡起十几斤重的木锤,啪啪砸在了铁窗上。
李鸿基被吓了一跳,慌忙后退,狐疑道:“兄台这是做甚......”
“砸墙。放你出来。”田明亮淡然说着,继续猛砸。
李鸿基有些震惊,不敢相信地说:“兄台,开弓没有回头箭,为了李某,把兄台的清白搭上,不值得!”
田明亮没有答话,继续猛砸,心生感慨,古代的牢房可真结实!虽然就是普通的三合土墙,却硬是砸不烂,不像二十一世纪的有些豆腐渣工程。
田明亮计算着张四娃的劈柴声,尽量让砸墙的声音和劈柴声重合。不知砸了多少锤,铁护栏终于变形了,固定在三合土墙的一端开始裂开。
再三锤下去,哗啦一阵响,窗户下的墙体垮塌了,剩下几根铁棒,一端固定在上方墙体里,一端悬空。
李鸿基爬出来,感激涕零道:“兄台的大恩大德,李某终身难报!”
“此刻不必多言!”田明亮搀扶起李鸿基,小心翼翼朝侧门而去。
夜幕降临,县衙没什么人,张四娃的劈柴声还在继续,田明亮带着李鸿基,悄无声息逃出了县衙。
李鸿基说李家站有个铁匠铺,是他侄儿李过开办,可以到那边,先解了枷锁镣铐,二人于是趁着夜色抄小路前往。
田明亮搀扶着李鸿基,在树林间艰难行进,李鸿基突然发问:“兄台,为何救我?”
田明亮不假思索道:“兄台是好人,在下十分佩服,不忍看兄台遭此陷害。”
“你我仅有一面之缘,何以见得?”李鸿基问道。
田明亮略加思索,一一列举道:“兄台宁愿自己丢饭碗,也要保住李岩的差事,舍己为人,颇为仗义,此其一也!兄台听闻在下收税,二话不说足额交上,不曾为难一个杂役,待人宽和,此其二也!兄台恩怨分明,心怀坦荡,此其三也。兄台系万历三十四年出生,小弟有幸与兄台同年,颇感亲切,此其四也!”
“敢问兄台是几月几日?”李鸿基有些惊讶,询问道。
“九月二十八日。你是正经八百的哥哥!”田明亮回忆着户籍信息,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