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户人户,欠税二百三十多贯,才收到了一户三贯,可以依靠的吴毅又不见踪影,田明亮无精打采地回了衙门。
门子张四娃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怒气,这也难怪,他转行做了书吏,挑水那些杂活重新回到了张四娃身上。
但是,现在田明亮不由他节制了,他也只能是翻几个白眼额,说几句风凉话。
田明亮可懒得跟张四娃计较,他快步回到了吏房。之前听吴毅介绍,县衙的案牍文书均在吏房,包括户籍信息。田明亮早就打算翻一翻,了解更多有关米脂县的事情,更为重要的是,查一查他自己的信息。
书吏都忙着出去收税,正好没有人干涉和打搅,田明亮一头钻进书柜,按照目录指引直接翻阅起户籍信息。
在户主田忠顺那一页,他查到了自己的家庭信息。
祖父田欢,山西大同人,嘉靖三十九年生,米脂县九品主簿,万历三十年进士及第。名字标注了一个黑色框框,田明亮知道这是已经死亡的意思
在田明亮的印象中,进士还是很牛的,再差也是知县之类的,这个田欢,或者说自己的爷爷,怎地只是个主簿?
再看父亲田忠顺,万历十五年生,辽东边兵。
母亲刘氏,标记了一个黑色框框。
田明亮,万历三十四年九月二十八日生。除此之外,再无更多信息。
万历三十四年到底是何时,田明亮可没有概念。不过,以后再自我介绍,总归是有了个说辞。
出于好奇,田明亮又查询了一下李鸿基的户籍信息。
户主李鸿基,万历三十四年九月二十二日生。
妻韩金儿,万历三十年三月初八日生。
父亲李定平,万历十一年生。
母亲张氏,万历四年生。
信息很简单,但李鸿基的出生日期,让田明亮眼前一亮,真没想到,这李鸿基竟然与他还是同年同月出生!那家伙看起来可成熟得多。
还有,听李定安的说法,李鸿基的父母应该都已过世,怎么这户籍信息没有标记呢?
收税的账单上,也显示李鸿基家是四口人,人头税是算的四人,这么说来竟是收多了两人!
田明亮按照统一的标准核算了一下,应该只收一贯又500文,自己多收了他一贯又270文。
他已经清点过那些铜钱了,每一串正好770个,他猜测770个铜钱应该就是一贯,一个铜钱应该就是一文。
次日,田明亮分出了一串外加270个铜钱,再度奔李家站而去。
在他心目中,李鸿基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又和自己同年同月生,现在正是李鸿基丢了饭碗之时,自己多收他一文钱都不安心!他决定把多收的还回去。
来到李鸿基家门口,田明亮便见门虚掩着,他敲了敲门,询问道:“请问李兄在家吗?”
片刻安静,一个女声答道:“不在!”
田明亮寻思,答话这人恐怕就是李鸿基的妻子,户籍上登记为韩金儿。既然人家的老婆一个人在家,田明亮不便进屋,便在屋旁的老槐树下蹲着,兴许李鸿基就在附近呢。
不一会儿,屋门咯吱一声打开,一个男的已经出了门,还在整理衣冠,女的面带桃红,在门内整理衣衫。或是见周围无人,男的转身,在女的面前捏了一把,涎着脸道:“这等漂亮的小娘子,真是便宜了那穷鬼!”
“盖爷如是说,何不速速纳了奴家?给盖爷当个妾,也好过跟这窝囊废喝西北风!”女子有些哀怨,“原本以为嫁了个老实人,好歹有一口饱饭,何曾想那窝囊废前日丢了饭碗,叫奴家往后怎么活?”
男子环顾四周,没发现人影,低声说:“娘子莫急,适才娘子业已签字画押,盖某这就去找舅父,不日娘子即可脱离苦海!”说着又搂抱了一番,快步离去。韩金儿也左顾右盼一番,关上了门。
田明亮所处的角度,正好是他们的视野死角,而他又将他们的言行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无疑,李鸿基的老婆给他戴绿帽子了,而且应该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
回忆着刚才那个男子,田明亮觉得很面熟,稍加回忆,便想起来,这家伙跟县丞盖龙很像。刚才,李妻称他为盖爷,想来这人与盖龙有亲缘关系。
目睹了这肮脏的一幕,田明亮的心情比较沉重,再没有心思等李鸿基,奔李定安家而去。
见到田明亮,李定安有些意外,客套道:“官爷,稀客啊,快快请坐!您此番前来……”
“再次叨扰,实在不好意思!”田明亮客套一番,低声询问道:“鸿基兄怎地不在家?”
听到李鸿基,李定安顿时表情颓然,叹息道:“为保犬子,黄来儿丢了饭碗,这会儿在盖三爷家做工,应是去延安府城运盐去了!”
“盖三爷?”田明亮对姓盖的比较敏感。
李定安显得有些意外,居然还有人不知盖三爷,但还是解释道:“就是盖虎盖三爷。米脂盖家是世代经营的盐商,在陕西一带颇为有名。大爷盖杰,二爷盖龙,三爷盖虎,个个生的人高马大。大爷已作古。二爷是衙门的老爷,官爷想必很熟悉。三爷是姨太太生的,姨太太姓艾,是李家站人士。”
“与艾主簿是本家?”田明亮问道。
李定安点头解释道:“艾主簿兄弟二人,其弟艾诏,二人正是那盖虎的舅父。”
田明亮关上门,严肃地说:“大爷,适才我去找鸿基兄,撞见了那姓盖的胡来!”田明亮说着,将自己刚才所见详细描述一番。
“盖虎欺人太甚,韩金儿行为不检点,我等也曾多次劝过黄来儿,他却鬼迷心窍,哎!”李定安感叹道,“如今,不知这盖虎又要玩什么花招,黄来儿怕是要吃亏!”
田明亮有些急切地说:“您可否提醒一下鸿基兄,就说盖虎和韩金儿要加害于他,让他好有个防备!”
“我自会提醒的,只是黄来儿宠溺韩金儿,恐难以听劝。”李定安明显没有信心。
田明亮也别无他法,将一贯多钱交给李定安,委托他转交李鸿基,不安地离去。
第二日上午,田明亮正在翻阅案牍,县衙外堂的鼓声响了,很是激烈。田明亮穿越到此,也有一阵子了,还是第一次听到这鼓声。
一阵忙乱,书吏、杂役支好公堂,肃静、回避的牌子举着,县太爷宴子宾身着七品官服,坐到了高高的审判席。
他的身后,一左一右是县丞盖龙,主簿艾兴。
田明亮是书吏,在下边的案几后坐着,面前是纸笔。
两排杂役,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平心而论,有些拉垮。没办法,人数不够,连厨房走杂的也来充数了。
到县衙这么久了,田明亮还是第一次见到县太爷宴子宾。
他身材瘦削,书生气很重,官服在他身上显得有些大。
“腊时腊月,何人击鼓,有何冤情?”宴子宾斯斯文文询问道。
击鼓告状之人跪地叩首道:“太爷爷,草民艾诏,状告李家站李鸿基欠钱不还!”
此人与台上的主簿艾兴很像,只是年轻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