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弼小时候在家没事干,就读书。本来准备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当个大官,没想到读书读成了个书呆子。小天才腹有诗书,唯我独尊,冲得不得了。他少年时代有几个好朋友:钟会、荀融和王黎。除了钟会之外,王弼跟另外两个都闹翻了。
当时,丁谧和何晏争夺权力,结果把本来内定了王弼的黄门侍郎的位置给了王黎,让王弼去做了活儿重、品级又低的尚书郎。王弼知道了之后气得要死,一辈子不理王黎。而他和荀融闹翻的原因更离奇,只是一场关于“圣人有情还是无情”的辩论。可见,王弼这家伙,只要惹他不爽,不管什么人都能撕破脸皮,完全不会韬光养晦。难怪当时很多人都不喜欢他,认为他好高骛远,自己尚书台的活干不好,还嫉妒别人。
但是,正始年间正是哲学沙龙盛行的好时候,像他这样情商为零的人也有人喜欢。
王弼的第一次亮相是在裴徽的沙龙上,当时探讨的问题是圣人知不知道“无”这个东西。这话题本来没多大价值,只是崇尚老庄的玄学家们为了与仁厚家攀亲带故而已。从西汉起延续了三百多年的“独尊儒术”让孔子的圣人地位不可撼动。玄学家们崇敬的老子、庄子,虽然也很有名,但是只能算君子,地位不如孔子。玄学家们要搞“自由无为”至上,首先得把孔子收编成和他们这个系统兼容的人。于是裴徽就问了,你们玄学家不是说“无”是宇宙的本原吗?为什么孔圣人从来不说无啊无的,但是老子他们这些人却喜欢把它挂在嘴边呢?
王弼说,因为圣人知道这回事情,把它理解得透彻,所以无对于他们就是家常便饭,根本不用专门拿出来说。老子他们半瓶子水晃荡,一知半解的,所以就老是无啊无的。
王弼一句话,儒家就和道家成了一体两面。追求虚无人生境界的玄学家和追求实效的事功一派实际上就成了“同志们”。这也是王弼辛辛苦苦地注了《老子又注《周易的原因。这两部经典就是个筐,什么都能往里装,王弼装的最新鲜,所以就成了魏晋第一。
王弼的身世足够复杂,也足够显赫。王弼的爷爷是王凯,基本就是个路人甲。他一辈子最成功的事迹就是娶了一个天上掉下来的老婆:刘表本该嫁给王粲的女儿。所以,王弼的太祖父就是前三国时代的荆州牧刘表,荆州学派的代表人物。这帮人喜欢搞古文经的研究,他们不像当时流行的今文经派一样热衷于给字作注释,相反,他们治学的重点在于疏通儒家经典当中蕴含的义理。荆州学派这种治学的风格也成为一种传统深植于王家的血液中。王弼的父亲是王业,也是个路人甲,却没想到横空飞来一个厉害的死爸爸:王粲死了之后,他的两个儿子参加了反对曹操的“魏讽案”,曹丕为了拍他老爸马屁,雷厉风行地杀了王粲两个儿子,让王粲绝了后。后来,曹丕成了皇帝,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就把王业过继给了王粲。于是王弼有了个新爷爷。这个爷爷的好处是,给他留下了一大堆的珍本,其中有好多是蔡邕在南方搞到的善本——别人看不到的书,王弼家里满坑满谷。他能看得起谁呀?
少年成名让王弼本来就满满的骄傲变成“老子天下第一”的自负,他相信自己在哲学上孤独求败,自然也就对别人的质疑不耐烦得很。他的好朋友荀融是荀彧的侄孙子,颍川荀氏的世族贵公子。荀融的身世才华没一样比王弼差,自然也有点目中无人。当时公开辩论是种习惯。所以当王弼注的《周易“大衍义”一条出版,荀融就写了篇对其中的“圣人有情论”进行质疑的论文作为贺文。本来是学术上的切磋,没想到,王弼一看很生气,认为荀融是砸场子,撸起袖子就给荀融写了封公开信,说道:“夫明足以寻极幽微,而不能去自然之性。颜子之量,孔父之所预在,然遇之不能无乐,丧之不能无哀。又常狭斯人,以为未能以情从理者也,而今乃知自然之不可革。足下之量,虽已定乎胸怀之内,然而隔逾旬朔,何其相思之多乎?故知尼父之于颜子,可以无大过矣。”
大意是,洞察事情的根本不能让人丢掉自然给的天性。以孔子这样的圣人,见到颜回不能控制自己的欣喜之情,颜回死了仰天长叹悲痛不已。有些狭隘的人,认为这是因为情感不能被理智所管束。现在应该知道,这是因为人的天性不能更改。像你这样的牛人,虽然已经修炼得特别有理性,但是和心上人相隔十天半个月,也不能抑制自己的相思之苦。可见,孔子对颜回的丰富感情,总算不是个大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