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琴先生太客气了,您是高士,不必拘那些俗礼。”
就在此时,沈绥也跟着来到了桌边。裴耀卿道:
“伯昭兄弟,来见一见张三娘子。张三娘子,这位是……”
“唉,焕之兄不必介绍了,张三娘子与伯昭兄弟本就认识。”刘玉成道。
“原来如此,呵呵呵,那可真是缘分啊。”裴耀卿笑了。
沈绥鼓起勇气看向张若菡,好在她帷帽遮面,二人之间还隔了一层薄纱。她合掌施礼,张若菡也回礼,二人没有交谈,算作打过招呼了。
一番折腾,众人总算全部落座,店家送上吃食。在外比不得在长安,这高足桌长条凳,大家围在一起吃饭,多少有些缺了礼仪。作为女子,张若菡与几位男子同席,似乎也有不妥。但众人也都没有拘那些礼,边吃,边聊开了。
之前裴耀卿就问张若菡去往何方,奈何张若菡开小差没听到。现在,他又问了一遍,张若菡答道:
“前些日子慈恩寺水陆法会后,晋国公主一心向佛,发愿走遍天下佛寺,为祖宗祈福。奈何公主千金之躯,自是无法随意走动。若菡自幼陪同公主同窗,亦是深受佛光普照之恩,便自请替公主拜谒天下佛寺。今次上路,正打算向往硖州玉泉寺。”
裴耀卿与刘玉成闻言恍然,裴耀卿道:
“三娘子佛心剔透,不畏艰险,裴某真是佩服。”
刘玉成也连连点头附和,随即问道:
“天下寺庙何其多,三娘子为何先选玉泉寺?”
“说来惭愧,若菡的师尊了一法师正有书信袈裟欲寄往玉泉寺,玉泉寺是师尊客座之处,多少有些关系。若菡也是为了顺道,才择了玉泉寺为第一站。”张若菡解释道。
裴耀卿闻言笑道:“这又何须惭愧,三娘子心志坚定,能跨出第一步,就强过这世上千千万万庸碌之人了。”
“说得好。”一直沉默的沈绥忽的赞道。
张若菡藏在帷帽轻纱下的眸光,轻轻飘向她。沈绥却只是面带笑容,咬了一口手中的蒸馍,好似只是随口附和了一句,一心一意地吃东西。
张若菡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角,拾起了木箸,也开始小口小口进食。
“既然三娘子与我等的行路方向一致,不若就一道上路罢。某瞧娘子人马单薄,实在有些不放心。”刘玉成提议道。
“东灵兄说得正是,一道上路,也好有个照应。”裴耀卿立刻附议道。
“多谢裴侍郎、赵员外郎一番好意,只是若菡一女子,实在不方便与诸位同行。”张若菡婉拒道。
刘玉成道:“三娘子太见外了,我和焕之兄,都非常仰慕曲江先生才华,照顾曲江先生的千金,乃是同袍之谊。在外行路艰难,既然相遇又同道,这不互相帮衬,实在说不过去。三娘子也不必推诿了,刘某是肯定要护着三娘子的。”
沈绥皱眉,这话她听着心里别扭。裴耀卿也觉得有些过了,看了一眼刘玉成。刘玉成倒是面上平静,未觉不妥。
“既然刘员外郎如此坚持,若菡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张若菡却依旧淡然说道。
沈绥从一开始就知道张若菡此行的目的就是自己,虽然有着拜谒天下佛寺这等冠冕堂皇的理由。适当推拒一下,不过是以退为进,维护一下身为女性的矜持。她只是惊奇,为何张若菡竟然能在荆州大都督朱元茂失踪的消息传来之前,就猜到自己可能近期要出远门。甚至,她连地点都猜到了,居然专门找了师尊了一大师,求了一个前往玉泉寺的理由。沈绥知道,她身上肯定带着出家人的度牒,这是为了让她行路方便。
可是转念细细一想,沈绥也就想通了。张若菡确实是猜到了近期自己要出远门,因为她本就有此打算,也早就让手下人开始准备了。这一点,是瞒不过监视自己的盲女源千鹤的。但是自己具体要去哪里,她确实不知道。她之所以要分别送信给李瑾月和了一大师,是为了以防万一。首先她不确定晋国公主是否会答应给她巡礼女官的职位,倘若公主不答应,那么她就只能走了一大师这条路,以出家人在外云游的理由,带上度牒出发。
现在的结果是,李瑾月给了她巡礼女官的职位,了一大师也为她求到了度牒。于是她就结合了两者,编造出了以上的理由。在得知沈绥等人要前往的目的地之后,她将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定在了玉泉寺。
果真是聪慧,从小到大都是这般,她的聪慧从不张扬,是润物细雨,总能顾及到方方面面,细腻贴心。
感叹归感叹,对于自己来说,麻烦已经来了。沈绥只能在此行的过程中倍加小心,但愿不会露出任何的马脚。
用过午食,继续上路。这一回,张若菡的马车被请到了队伍中央,沈绥的马车押后,她本人就起马在侧,落在后面。她可不愿走在前面,被那一双眼睛在后面盯着,她简直心神不属,做什么错什么。
路上,沈缙打开了车窗,递了一块写字板出来。沈绥看到上面写着:
你得找莲婢姐姐谈谈。】
沈绥苦笑,低声应道:“我怎么能找她谈,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不多时,沈缙又重新写了一句话,递了出来:
你不找她谈,她也会找你谈。她都怀疑到这份上了,你不若早点想好借口,能哄骗一时是一时。】
沈绥点头,回道:“确实如此。”
沈缙又写了一句话,递出来:
阿姊,我知你怕与她相认,但我觉得,以她的聪慧,我们瞒不了多久。你不若考虑和盘托出,或许还会更好行事。】
沈绥半天没有应这句话,沈缙掀开车窗帘看她,就见她面色渊沉凝肃,便知道她心中更倾向于瞒下去。叹了口气,她也不再相劝。说到底,这是姐姐自己的选择。在姐姐的心目中,查清当年那场灾难的真相与莲婢姐姐相认厮守,孰轻孰重无法掂量,她自己也是相当矛盾纠结的。而想要查清当年那场灾难的真相,姐姐就必须借助晋国公主的力量。但是晋国公主却倾心于莲婢姐姐。这无疑成了一个死循环,如果姐姐想要查明当年真相,就只能对莲婢姐姐退避三舍,若她们相认,本就是两情相悦的一对,难免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如此一来,实难面对晋国公主。哪怕泯灭良心,这种事也不可能一直瞒着。
这就是当年姐姐得知晋国公主倾心莲婢姐姐时,怒气攻心,吐血病倒的最根本原因。这不是单纯的吃醋嫉妒,因为晋国公主这一次的情感变化将她推上了一条矛盾无止境的不归路,从此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全部推翻重来,使得入长安推迟了整整四年的时间。
看着姐姐如此愁肠百结,莲婢姐姐又如此咄咄逼人,沈缙真是又心疼又心焦,为姐姐捏了一把汗。但愿姐姐能扛得住莲婢姐姐的攻势,姐姐虽厉害,奈何一物降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