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如何不成器,骆展鹏的命运总算是发生了逆转,没有如前世一般得罪了权贵,受一顿笞刑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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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腊月,家家户户舂米、腊肉、熬一锅八宝粥,图个平安。为了驱寒祛痰,本地亦有沽酒泡药的习俗,故而绿醑酒的生意也贩得不错。
佟老爹的账本拿过来一翻,终于能看见有盈余了,“这才过了半年,您老真是经营有方。”
“小老儿不敢居功,对亏了邵解元和展鹏少爷倾力相助,把咱们绿醑酒的名气给打出来了,有了名气就有了常客,一来二去的把这生意盘活了。”
“是这个理。”姮芳必须承认身体里流着骆家的血脉,只有看见白花花的银子心里才觉着踏实。
“若是想将这酒坊扩大,来年还得再雇些熟手。”
“这个不急,倒是可以想法子将酿酒工艺改善改善,江米、酒曲、酒药都得选择好的投料,酒坛的泥胚烧制可以再精细些。当然这都是我书上胡乱看来的,具体如何掌握,还请您老定夺。”
“是!”佟老爹一脸信服的走了。
可惜骆家这年尾过的着实冷清,能免的应酬全都免了,该涨的月例依旧没涨,不可否认这五千两一折腾,骆家内里元气大伤。
骆二爷叹一句:“起起伏伏,人世无常。”
他连辛辛苦苦养的鹿都被送人了,可不就是人世无常么!
戌日骆二爷带着姮芳去祭祖上坟,回头便宿在云龙山脚,看见一小作坊在为书院学子们承印《规训》,一下子又勾起了兴致。
江南地区的私人刻印作坊很多,很多内宅里流传的话本子都来源于私人书肆。这间书坊占地很小,几个匠人在前院制作工序,蘸墨、刷版、覆纸,然后鬃刷上下翻飞,动作娴熟,有条不紊。
“我有一本诗集刚刚整理好,正想找个地方刊印。”骆二爷与主人交谈起来,留了姮芳在外头。
姮芳低头闻见墨香,只是那墨粉研磨的太粗,刷印出来的宣纸明显着色不均。以前做香笺和香墨附庸风雅,也看过一些官书局的刻本,似乎用的是活字,“你们的雕版为什么不能做成活版?”
“小姐也懂这些?”那管事的倒也不隐瞒,“活版的雕刻费时费工,咱们这儿的匠人手艺一般,雕出来的木版凹凸不平,一块上好的棠梨木就毁了。”
活字容易沾粘,常用字经常替换,字体就会不一致,不过这些都不是最紧要的,“你看后院的雕版工,有人负责刻水平笔画,有人专门刻斜笔画,还有人专刻垂直笔画,刻工根本不需要识字,妇女也能胜任……”
“姮芳,你与他们聊什么!”骆二爷突然生气起来,因为他在后院看见了好些系着围裙的妇人,和男子一样在雕版刻字,简直是有辱斯文,“这些个刻书坊,以后绝对不许你来。”
“是您要来的。”姮芳看她亲爹,如何也看不出以后工部能吏的样子来!堂堂进士怎能迂腐至此,外头家贫的妇人出来浆洗缝补、养蚕织纴,不仅养活子女,还能补贴家用,不也是极为值得敬佩的么。
若是爹爹知道自己在外贩卖酒浆,怕不是要一棍子捶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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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延寿堂喝腊八粥,姮芳一看厅里空了一角,才知道明秀夫妇已经走了,相比来时的大张旗鼓,这离开时就悄么声的了。
明岚作了个嘴型:“灰溜溜的啊。”
贺氏捂嘴轻笑,嘴才咧开,又觉得实在笑不出来,这坑人的明秀可也从她这里掏了不少银子出去,“腊月初八啊喝粥,正月十六啊送瘟神,唉,明岚,我没说错吧?”
“没错,是送瘟神!”两人绵里藏针的嘲弄着明秀,也就图个嘴上痛快。
连季嬷嬷都忍不住道:“清静点好,我这把老骨头也能松快松快。”
骆老太太抿着唇一言不发,就听贺氏侧过身子问道:“母亲,明秀走了之后,这屋里的东西我给规整了一下,发现缺了几件物什。这明秀也是一时糊涂,自家的东西和娘家的东西都分不清了。”
骆老太太继续沉默,只听贺氏又问:“东跨院既然空出来了,您看是不是重新修葺一番。鹏哥儿如今长大了,进进出出畅风院闹腾得慌,也好单独辟一间院子住。”
贺氏这是开始为老二盘算了,只有将展鹏挪出去,畅风院才能住的宽敞。
可骆老太太却凉凉道:“怕是不行啊,这明惠刚来了信儿,不几日就要来铜山,怎么地也不能让她宿在畅风院吧?”
“啊?明惠要来!”贺氏的神情居然是惊喜的,她迫不及待的问,“明惠打南边带来什么消息没有?浙海那头是不是真打起来了?”
“崔家和姐夫家似乎也有交情,不知道如今可还安好?”明岚也抛下矜持,羞涩地问道。
“还是等她来了,亲自跟你们说吧。”
骆明惠是骆二爷嫡亲的姐姐,骆老太爷和当年的陪房所生,和狭隘自私的明秀不同,骆家上上下下提到她,没有一个不竖大拇指的。
“明惠出阁前就是个极妥帖的人,逢人开口笑,句句暖人心。二爷小时候就爱跟着明惠身后打转,扎纸鸢、抽陀螺,不晓得多好哩。”香蒲给屋里铺了一床罩五彩花面的絮棉褥子,两床大红鹦哥绿的锦缎被窝儿,这是要往严冬里准备了。
瑛姑也是记得的,明惠每次归宁都对二房的人都极为亲切,经常拉着曲氏的手说私话儿:“若是明惠能早些回来,说不定二奶奶也不至于……”
“嘘。”曲氏现在已成了禁忌,话到了嘴边也给咽了下去。
姮芳看着瑛姑又提来一只炭盆,屋里顿时烟熏火燎的,于是捂着鼻子问:“明惠姑姑认得我么?”
“怎么不认得,她待你比自个儿闺女还好。”瑛姑细数了过去的种种,无非就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穿的都紧着姮芳。
姮芳对这个二姑姑印象不深,可却记得就是她为父亲与继母柳纯娥保的媒,所以无论瑛姑和香蒲如何夸赞,她都没法认为这二姑姑就真是那么察人情、顾大体的和善人儿。
这细伢儿看走马灯,就是来的来去的去,老骆家你方唱罢我登场,也不知还有多少荒唐戏要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