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都知道景宣帝并非庄太后嫡出,而是过嗣了忠献王的长子继承大统。庄太后会在皇室众多嫡子中选择今上,固然是因为其年幼好掌控,但胸襟智慧也是必不可少的考量。
邓中涓正是今上于潜邸时的老师,据说其智谋远虑,堪称国士无双。
邵铎之在拜会灵岩山方丈时,偶然得知邓中涓在此蛰居,内心不禁一阵狂喜。只可惜邓先生拒不相见,还称若是继续滋扰,就将离开寺庙,另择他处。
“看来邓先生是真的隐鳞不出,求之不可得啊!”
邵长陵道:“侄儿想去试试。”
草庐内竹林掩映,山涧鸟鸣,前院石路茅篱,后院药圃宽渠,柴门前有一童子躬身扫径,次第槛风拂来,有药香萦绕。
邵长陵没有径直入内,而是先向童子作揖,“请问先生在否?”
童子不答反问:“云从何处生?雨往何处落?”
“云从八极来,雨往四溟落。”邵长陵谨慎的答道。
“八极何所至?四溟何所归?”
邵长陵不敢随便回答了,他在一本《图会》中看过“地与海本是圆形,而合为一球,居天球之中,如鸡子黄在青内”,这本书只是完成了手稿,还未刊印。邵长陵不确定这个答案能不能拿来用,于是老实答道:“在下不知。”
童子很诧异,来拜访邓先生的人都自诩才高八斗,从来没人承认过有所不知,更诧异的是邓先生听到这个回答,竟然请了邵长陵进草庐一叙。
“长庚、长陵一字之差,果然大不相同。”邓中涓是个长相古怪的老人家,额头隆起如丘,臂长如猿,发须皆白,用一木簪束在脑后,奇人异相大约就是如此。
邵长陵向他行礼,却被轻飘飘拦住了,“受不住,受不住,只是想看看邵家这一辈的子侄,如今怎么样了。”
“您见过我?”邵长陵想请他出山,为自己内谋良猷,外勤庶政。
“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邓中涓但笑不语,抬手举起了食指:“我会知无不言,坦诚相告,但你也要想好了再问,机会只有一次。”
邵长陵便问:“林巡抚于浙海剿寇,处处遭人掣肘,背后到底是一股什么力量?”
“你只想问此事?”他可是景宣帝的老师,对今上的癖好性情知之甚详,甚至太后外戚的密辛、三大营的统制、司礼监的关印,哪一点不比海寇更值得邵长陵打听,“难道你就不好奇圣上对崇正学派作何评价?”
“景宣帝荣登大宝不过四年,看似畏惧太后权势,任用外戚干涉漕运,可仔细观察朝中武将,外有沈弼镇守九边,内有陆垚廷策应京卫营,这绝不是一个昏君所为。”邵长陵侃侃而谈:“至于我不过一介书生,尚且无力问政天下,眼下只愿故土太平,百姓安宁,便是我能尽的绵薄之力了。”
邓中涓感慨道:“知行知止,能进能退,善始善终,大智慧矣。”
一次拜谒,一场倾谈,邓中涓明显对邵长陵充满好感,只是迫于身份,始终无法答应他的请求,而是向他推荐了同门师弟曾邕:“曾先生才识不在我之下,且风霜高洁,品行出众,为你的幕僚再合适不过了。至于老朽,如果十载之后,尚能苟活,自愿为尔驱使。”
邵长陵谢过邓先生,能请到其师弟出山,也是不枉此行了。只是邓先生的十年之约充满变数,再联想到他以道人的身份却隐居在寺庙,似乎隐隐为自身的性命担忧,于是恳切道:“望先生一切安好!十年之后邵某再来拜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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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铜山骆家,刚刚送走贵客,了歇完事,阖府大伤元气。
骆老太太拉着老四诉苦:“骆家除了书院坊楼前的功德碑,可算是什么都没捞着。”
老太太对明秀再好,还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只知道向着婆家,“所以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您能指着她们干什么!”
“我一气之下把他们全都撵了出去,今后别想进骆家的门。”
“您这都是气话。唉,早知道把这银子花在打通关节上,鹏哥儿捐个百户都不成问题。”话说到此处,母子二人都觉得后悔不迭。
可谁也没料到,骆展鹏另有机缘,经陈幕僚的引荐,居然搭上了魏国公嫡次孙连胜泰。
贺氏甫一听到这个消息,激动地差点又犯了晕,“我儿,你怎么会结识国公府少爷的?”
“自然是因为我为人仗义啊,侠名远播!还和连二少一起饮过酒狩猎,结了异姓的兄弟。”
“快别夸海口了,你哪来的脸皮和人家连二少称兄道弟。”
“事实如此,你不信也罢。连二少明日还邀我去马场打毬蹴鞠,我先回屋休息了。”
贺氏是半个字都不信的,可骆老太太则当机立断腆着脸也要往国公府上凑,打听到魏国公世子夫人过寿,硬是送了礼过去。
骆家如今捉襟见肘,太破费的物件凑不出来,只能将骆二爷养的那只梅花鹿贡了出来,好歹是仙翁的坐骑,怎么地也能讨个口彩。
回事处的管事接了礼单颇为满意,还留了句话,“以后送了帖子来,自会往里通传。”
“了不得,了不得,我金孙是有大造化的。”骆老太太撮土焚香,恳恳而拜,却不去想想堂堂魏国公有什么理由对他另眼相待。
自打骆展鹏成了连胜泰的扈从,小小年纪愈发的风流形骸,若想找到他,只能去那飞鹰走马的地方,什么《经学》,什么《史书》早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贺氏这才明白,孩子一旦如野马脱了缰,就再也唤不回来了,“鹏哥儿变成这样,我这做娘亲的心里不是滋味呐。”
巧莺安慰道:“傍靠山也得分什么样的,若是那胡一泷的确传出去不好听,可这是魏国公府的二少爷,顺便抬出名号就能在外头唬住不少人。”
“但愿大郎回来,不要怨我管教不严。”
“您现在有孕在身,大爷欢喜还来不及呢。”巧莺知道这孕妇的心事总是一会儿深一会儿浅的,弄不好还会,只能尽捡好听的宽慰她。
连胜泰此人的行迹,姮芳还真知晓一二,如果不是后来被陆翧降服,八成也是个不亚于笪虎的邪星。至于能收了连二少的陆翧,更是跺跺脚,京师都要抖三抖的混世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