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挑起裴姝遗落在案上的锦帕,慢慢地,仔细地擦拭着葡萄粒,
揩干净又顿觉索然无味,抬手将葡萄扔了回去。
“怀三郎在你这儿。”他用的是肯定句。
沐司:.......今儿是什么宜嫁娶的黄道吉日不成?!
奇了怪了,怀三郎在漪澜小筑藏了近五年,一直风平浪静。
今晚一个两个却跟约好了似的,前后脚寻了来,还都很笃定的样子。
“叫怀三郎来见我。”谢显曲指敲了敲案面。
他平静话语里带出内敛的压迫感。
“是。”就没有他拒绝的余地,沐司转身望天,吁出一口气。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裴姝回到赜兰居后久久没说话。
不期而遇谢显,一下子就把她拉回到上一世刀光剑影的氛围里去了。
许多前尘往事转马灯似的浮现
——权倾天下,中书令兼任兵马大元帅的谢显,
老谋深算的裴坤良,
当面人背面鬼的心机渣夫,
偏心的秦氏,
觊觎姊夫的裴钰,
恨她欲死的裴霁......
一個個跟幽灵似的,萦绕在她耳旁狰狞大笑着,要把她敲骨榨髓,争相分一杯羹。
以及殒命荒野的辛姑姑,不得善终的芸鹭芸雀......
种种惊心动魄又惨痛无比的过往,仿佛被一股无形之力掀开头颅,硬生生塞进脑子,捣得她头痛欲裂。
看到眼角隐约发红,长久沉默的裴姝,芸雀就是再迟钝也察觉出不对来。
却又不清楚因何而起,她站在一旁有点不知所措的慌神。
芸鹭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速去备浴汤。
“女君,”芸鹭端来一杯热茶,叫了她好几声,裴姝才眨了眨眼:“嗯?”
芸鹭矮下身子,半蹲着从下而上望着她,目中是全然的担忧关切,
“女君是有什么心事吗?若可以不妨说出来,或许我能分忧一二。”
裴姝低头垂望她,望见她眼里纯然的赤诚,心底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
这样好的人,当年她到底是何等的冰冷心肠,竟忍心眼睁睁看她往火坑里跳。
究其根本,不外乎一个权字。
为拉拢门下省侍中去对抗谢显,芸鹭义无反顾委身给一个半截入土的糟老头子做妾。
当时的自己不过是找芸鹭谈了一次心,芸鹭坚持,她便默许了。
自己大致是遗传到一些裴氏夫妇卑劣虚伪的劣根性吧。
为了权势也是可以牺牲身边人的,裴姝自我唾弃的想道。
强忍落泪的冲动,裴姝接过茶盏,掩饰性地灌下一大口。
搁下茶盏,裴姝牵唇勉强笑了笑,以宽她心:“我没事,就是有些累了。”
犯过的错,造下的孽,裴姝没法厚颜替自己辩解开脱。
错了就是错了,不能权当没发生过,该引以为戒,时时警示自己不可重蹈覆辙。
“女君累了,便早些沐浴更衣就寝吧。”她不愿说,芸鹭也不深问,拉着她手,引她去了净室。
沐浴完毕,芸鹭服侍她换上细绫里衣,放下薄绡纱帐,剪断灯芯,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黑暗里,裴姝睁着眼睛,望着帐顶发呆。
好半晌才辗转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