阒然间。
谢显两目深远,越过虚空落在裴姝身上静默片刻,才淡淡开口,嗓音低沉而磁性,
“阿妤好生悠闲,国公府破锣烂事乘积,账目漏洞百出,财务收支失衡。你竟有闲情寻花问柳,醉生梦死。”
裴姝:“......”来了,来了,他带着针尖对麦芒来了。
这人大权未掌时,明明还披着谦谦君子的皮,好像对谁都有礼有节。
唯独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
一见面就阴阳怪气,冷嘲热讽。
裴姝默默在心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他长眉淡漠环视一周。
怀左不知何时匿了去,留在原地的沐司被他扫的心头一凛,长身一揖见礼:“沐司见过谢大人。”
谢显温煦颔首,抬步踏进水榭,经过琴案,颇有兴致地弯腰拨动了一下琴弦。
琴音清脆悦耳,裴姝却恍惚听见了玉石撞碎的声音。
夜色深邃。
廊下风灯为他披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将他的身影拉长,一部分阴影覆盖在了裴姝的裙摆上。
裴姝下意识后退一步。
这一步,裴姝从心。
跟他斗了一辈子,疲了累了。
不想再斗了,一心惟愿把国公府拖入泥潭,然后抱着金钵钵远离是非之地,尤自快活去。
瞥见她避退的举动,谢显眉峰微微一动,觉出些许玩味来:“阿妤怕我?”
“……”裴姝险些没绷住而口吐莲花。
那年被她捅咕一剑,他在山上疗养期间,听见师父和辛姑姑喊她的乳名,大抵是为了膈应她,他开始唤她阿妤。
后来成为宿敌,他依然不分场合地唤她阿妤,哪怕是剑拔弩张之时。
裴姝都要被他膈应死了。
这厮真的是很懂膈应人。
狗崽子!喊的亲热,其实心里恨不得剁了本君。
呸,伪君子!
谢显此人洞察力惊人,哪怕一个细微的表情,也能被他勘破出端倪来。
裴姝生恐露了破绽,将掩面的团扇略又抬高些,
避重就轻道,
“谢大人说笑了,您也是来听曲儿的?沐公子琴艺高超,值得一听。谢大人不妨听一听,听过之后便知何谓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娓娓动听的温软嗓音从扇后传出来,谢显撩起衣摆,安然坐下,
“阿妤得无虞居士言传身教,眼光挑剔毒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与你听上一曲。”
裴姝眼角微抽,鬼才要跟你一起听曲儿,怕不是会做一夜噩梦。
她倦倦打了个呵欠,
鸦羽色的浓长睫毛细微震动,一双狐狸眼沁起一层薄薄水膜,
“谢大人来的委实不凑巧。夜已深,我习惯早睡就不奉陪了。”
“阿妤就不好奇我来采南院所为何事?”他侧转过身,静默看着裴姝,仿佛看透了她的拙劣借口。
裴姝:.......一点都不想知道呢!
本君恨不能离你八百丈远,孽缘当早早斩断的是好。
“不了不了,谢大人自便,改日再叙。”裴姝素手掩呵欠,歪头懒懒搭在芸鹭肩上。
一副困顿的睁不开眼的模样。
芸鹭似乎感知到主子内心的急切,伸手托住她腰,以神仙也喊不回来的速度离开了水榭。
谢显神情静远,注视那道身影出了漪澜小筑,遂低眉敛目从果盘里揪下来一颗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