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散尽,林冲回朱雀阁安排一应事务,而后便去谢青山坟前。这师侄生前与她十分亲近,习武练拳受她指点颇多,且与自己那宝贝徒弟情投意合。
本是神仙眷侣,不想遭此横祸。如今洛飞烟为报爱郎之仇擅自出谷,自己带回来的少年却为护她而一同离去,世事光怪陆离,莫过于此。
林冲轻叹一声,略微加快脚步,穿过农舍,却发现柳吟风早在坟前,青衫依旧,只是人影中透出一股子萧索。
柳吟风却不回身,只是淡淡道:“辛师妹么?”
林冲缓步上前,道:“师兄。”
柳吟风缓缓道:“青山从小天赋极高,常能举一反三,能人所不能。我本想来日以青龙台相托,不想如今却只能在坟前与他说话。”
林冲默然半晌,道:“青山之死,是老天妒才。但师兄还需振作,青龙台尚需师兄庇护,如若一味消沉,岂非亲者痛,仇者快?”
柳吟风摆手道:“我岂不知?只是这孩子是我一手抚养长大,可恨我这做师父的无能,竟令他血仇难保,只能含恨九泉。”
林冲心中一沉,道:“师兄,你……”
柳吟风长叹道:“我能如何?当日交手,高下已判;我纵有心,也是无力,这仇只怕是终生无望。只是青山这一去,痛断肝肠的岂止你我?我只盼此次出谷能将他二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他二人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有何面目面对你和迟师弟,又有何面目面对青山?”
林冲摇头道:“师兄何必自责,此事非你之过。若说过错,也当是我,当日若非我心慈手软,岂能有之后仇家上门,以致青山枉死?又怎会生出如今这许多事端?”
柳吟风见她眼中隐有泪光,于心不忍,便道:“我二人在此自责也是无用,还是思量思量如何去找他们,方是补救之法。”
林冲苦笑道:“也是,岑含这孩子自始至终都与此事无关,却是苦了他了。”
柳吟风轻叹道:“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林冲怅然道:“世间最煎熬者莫过于这无望之情。当日我虽好意引他入谷,如今想来,却不知是帮他还是害他。”
柳吟风摇头道:“自他第一眼见到飞烟起便已有这无望之情,于你无干。情之一物,本就不问缘由,无迹可循。何况这世上有这无望之苦的又何止他一人?”
林冲不禁一愣,望着他却不说话。
柳吟风转过头来,眉宇间闪过一丝决断之意,悠悠道:“青山,飞烟,岑含之事,令我猛醒。人生无常,不知何日便阴阳相隔。有些话,当说之时不说,留待将来,兴许便再无开口之日。”
林冲心中一窒,道:“师兄……”
柳吟风摆手苦笑道:“我知你心中所慕乃是白师兄,自小你便与师兄亲近,习文练拳也多是向他请教。非是柳某无自知之明,今日只想一吐为快。此生此世,无论你何去何从,柳某心中唯有你一人,活着是如此,死了也是如此。”
林冲默然半响,再抬头时,眼中竟已含泪。
柳吟风一怔,道:“你……”
林冲两颗泪珠滚下,嫣然道:“二十三年啦,终是还是等到你这句话。”
柳吟风心神大震,双手微微发抖,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林冲缓缓道:“我八岁入谷时,你便已是少年俊杰。不仅功夫过人,超迈前代;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诗词歌赋无一不能。如此人物,又岂会注意到我一个寻常的小丫头?那时谷中小辈,唯有白师兄可与你比肩,我便天天去向师兄请教文武之事,只盼日日苦练,终有一日能让你瞧上我一眼,却不想你误以为我心中之人是师兄,这一误竟是二十三年。”
柳吟风如梦初醒,竟也落下泪来,却是笑道:“今日若不开口,只怕当真是要抱憾终身了。”
二人相视一笑,多年来千言万语,尽在四目相对之中。
良久,柳吟风道:“如今夙愿得了,我二人也当行应行之事。”
林冲望着他,只觉他眼神和煦如阳光,不禁心头一暖,笑道:“正是。”
柳吟风已恢复往日神采,轻轻挽起他手,柔声道:“走罢。”林冲面上闪过一丝红晕,却并不挣脱,只是任由他拉着。二人转身离去,穿过农舍,走过小道,终于没入桃林之中。
岑含将烤好的野兔扯下一条后腿递于洛飞烟,洛飞烟接了过来,撕下一块兔肉,放在一口一口咀嚼起来。这兔肉虽无盐佐之,但在长途跋涉腹肌之时,作充饥之用,却也是入口清香,异常美味。
二人离开桃源谷已有多日,却并非往天山。洛飞烟有意避开谷中长辈,是以反其道而行,向东往洛阳而去。
岑含若有所思,忽道:“师姐,到洛阳你后有何打算?”
洛飞烟略一默然,道:“先待上三个月,来年春暖花开之时,便上天山。”
岑含苦笑道:“外间不比谷内,做甚么都是要银子的,你我却去哪里落脚?”
洛飞烟忽冷笑道:“你若觉得辛苦,大可自己回谷去。”
岑含淡然道:“好让你无牵无挂,一人去报仇么?”
洛飞烟被他猜中心事,不禁一愣,只是低头不语。
岑含瞧她模样,不禁暗叹一口气,道:“我是说,我二人需有些活计,方能安然度过这三个月。”
洛飞烟疑惑道:“甚么活计?”
岑含沉思道:“不知师姐除了功夫,还随辛师伯学了些甚么?”
洛飞烟微一沉吟,便道:“除却平日里练功,也只是按师父吩咐,甄选药材,制备些丹药。”
岑含笑道:“这倒巧,我随师父学了些望闻问切与行针之法,我二人或可行医,赚些银子维持生计。这三月倒是无虞了。”
洛飞烟狐疑道:“你行么?”
岑含笑道:“不试怎知行不行?”
洛飞烟心中也无他法,便道:“权且试试罢。”
二人将剩下的兔肉吃了,便各自打坐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