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睿丧期不必上朝,缓了一段时间后,他的精神才好了一点。丧期快要结束时,他想起自己那日初登朝堂时见到了沈昱,自己的身份在贞儿那边定是瞒不住的,便想着登门去如实相告。谁料,沈昱此时竟自己来了。
一进侯府,沈昱就直接进了书房,那气呼呼的样子和平常的温文尔雅简直判若两人。“金中睿,哦,不,是钟离侯爷,你为何欺贞儿与我?”季钊和吕卫二人也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瞅着沈昱冲进书房。
钟离睿立马迎过来,示意季钊和吕卫二人退下,鞠躬行了大礼,“四皇子你听我解释,我钟离睿绝不是有意隐瞒。您请这边坐。来人上茶。”
沈昱坐下抬手道:“不必。”
钟离睿还是亲自为沈昱倒了茶,“四皇子,实不相瞒,当初我第一次见到沈姑娘,哦不,是公主,是偷溜出永乐去打猎的,四皇子应该知道,以我当时的身份是不能私自出城的,所以不敢如实相告。”
“那后来呢?”
“后来又在永乐遇到公主,实属巧合,又幸经公主结识了殿下,想来也是缘分。我十分珍惜这段缘分,真心想与你们做朋友,所以我怕你们知道了我的身份不与我往来,就没敢说。”
“钟离睿呀钟离睿,我们若是那样的人,便不会第一次就以真实姓名相待!”
“是是,都是我的错。我期间不是不想告诉公主实情,可是真的是时间长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这确实是我的不对。还请四皇子谅解。”钟离睿一脸焦急,不停地向沈昱作揖道。
沈昱自是通情达理之人,听完钟离睿的解释,他又看了看眼前的钟离睿,疲惫、消瘦而又局促,心就软了一半儿,他只是气被瞒,倒也没觉得钟离睿结识他们兄妹有何另外的目的,钟离睿待贞儿极好,贞儿也喜欢他,加上他刚刚痛失父亲,沈昱也不忍心再追究不放,于是长舒了一口气说:“我倒是没什么,看你怎么跟贞儿说去。”
“所以这事还要劳烦四皇子帮帮我。”钟离睿又起身向沈昱行了个大礼。
“哎呀,行了行了,别叫我四皇子,你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名字吧。”沈昱也不绕弯子,“哪天我陪你去一趟慈云寺吧,你这许久不去探贞儿,贞儿都问过我好多次了,她很担心你。”
一日,天气极好,秋天再不像先前那么燥热,钟离睿约了沈昱一起,前往慈云寺看望贞儿。开门见是金公子,时云开心得很,连忙转头对着屋子里喊:“小姐小姐,金公子来了。”
“怎么?没看到我吗?”沈昱笑着问时云。
时云不好意思回答,向着厨房跑开了。贞儿从屋里出来的瞬间,看到立在门口的四哥和金公子,一下就笑了,继而转为疑虑和担忧,因为她发现金中睿瘦了一圈,瘦到眼窝都深深地凹了下去,透着乌青,衬得原就白皙的脸更显苍白。她赶紧自己迎了过来。
进了屋,刚坐定,贞儿就问:“金公子,许久不见,为何憔悴至此?”
钟离睿忽地起身,向贞儿行了个大礼,说:“公主殿下,我今日是特意前来向你赔罪的。”
这一声“公主殿下”叫得贞儿昏了头,心想这金公子不回答问题,反倒先揭了自己的身份,问:“金公子此话何来?”
钟离睿这才将自己隐瞒真实姓名和身份的前因后果娓娓道来。沈昱也怕贞儿生气,钟离睿刚说完,就赶紧帮着打圆场:“贞儿你身体不好,可别生气啊,他也不是故意的。”
贞儿居然没有发作,只是平静地说:“你我萍水相逢,如不如实相告不过就是看个心意,你也没做什么对我不住的事,我有什么好气的。”
钟离睿一听,心知不妙,贞儿才是真生气了,一下子着急起来:“怎说是萍水相逢?你我相识这么久,我一直真心待你,我的心意你难道不知道么?”
一旁的沈昱此时真是觉得自己就不该来,但是看到钟离睿这么着急,也该帮着说两句。“妹妹,当初我们不也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这么久,他是什么人你也该看得出来,你就别生气了吧。”
贞儿低着头,小声嘀咕:“四哥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可没有随口编了名字哄他。身份的事,别人不问,我有什么好说,不相干的。”
沈昱自知杵在这里尴尬,轻轻拍了拍贞儿的肩便出去了。
钟离睿一看沈昱走了,赶紧凑上前去,“公主,我……我真的不是有意隐瞒,而且我也确实是想告诉你来着,苦于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当然,这是我的错,请你原谅我。”
贞儿不再说话,心里却道不出的不舒服,连个名字身份都能作假,其他还有什么不能作假?半晌,贞儿才说,“小侯爷先请回吧。”随即起身就把钟离睿往门外赶,钟离睿也不敢伸手去挡,就不情不愿的往后退,直到退到门口,还被门槛绊了一下,一个趔趄,贞儿已经把门关上了。
眼见一时哄不好,钟离睿回过身冲着小院中的沈昱无奈地笑笑,沈昱说:“要不今天就先回去,改天再来吧。”然后他走过来,小声对钟离睿说:“贞儿一向心思细,这种事她肯定是要执拗一阵儿的。”
钟离睿看看沈昱,又看看紧闭的大门,哪里放心的下:“你先回吧,我再等等。”
沈昱见钟离睿也是执拗,叹了一口气,便先走了。
钟离睿一直在小院儿里等到天都黑了,贞儿都没有再出来,中间红烛送了吃食进去,没有片刻便又端着一口没动的吃食出来了。红烛看着钟离睿,摇摇头。
时云给钟离睿送来一杯茶水一份点心,说:“小侯爷也饿了吧,先吃点儿垫垫。”
“多谢姑娘。不用了。”钟离睿将点心推了回去。
“我去劝劝我们公主。”
“嗯。”钟离睿又将希望寄托在时云身上。
不一会儿,时云摇着头地走过来,说:“小侯爷,公主还在气头上,肯定是不会见你了。你先回去,我和红烛回头再劝劝她,兴许过两天就好了。”
钟离睿见沈昱、红烛、时云连番儿去劝说都没有用,自己若还在这里怕还要惹得贞儿更生气,便起身向时云作了个揖,说:“劳烦姑娘了,我明日再来。”
连着几日,钟离睿都是下了朝就上慈云寺去找贞儿,却连着吃了几日的闭门羹,心里是越来越着急。每次下朝,沈昱都见着钟离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就知道钟离睿是去干嘛,心下也替他着急起来。
硬是憋了半个多月,这一日,钟离睿前脚吃了闭门羹,后脚沈昱就跑去找贞儿了。敲了半晌门,只听红烛说:“小侯爷请回吧,小姐不是都说了不见你嘛!”
“是我,四哥,开门。”
红烛一听是四皇子,赶紧开了门,不等红烛行礼,沈昱径直走进屋,见贞儿淡然地写着字,问:“妹妹,你这气性也太大了吧?”
贞儿徐徐地把写好的字提起来看了看,“四哥你这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四哥不是这个意思。我们与钟离睿相识这么久,我也在朝与他共事,也算了解他……”
沈昱话还没说完,贞儿就给他拦了回去:“认识的久就算了解吗?况且你们认识才多久啊?我母亲和父皇认识那么久,了解他吗?一开始就不真诚,如何相信今后有真情实意?”
这话一下子怼得沈昱哑口无言,对于父皇与后妃的纠葛,他这个做晚辈的可不能说三道四。闷了半晌,沈昱才小声对贞儿说:“你那天不是问钟离公子为何憔悴至此吗?他父亲战死沙场,他还在服丧期间就担心你呀。”
贞儿“嗖”一下盯住沈昱,“你说什么?”手里的字跟着飘落在地。
“他之前是不是好久不来看你?因为老侯爷出征,继而出事,他忙着处理,这才缓过来,就赶着来给你解释,就这半个月,他状态还不如之前呢!”
贞儿一下子愣在原地,半晌,才说到:“四哥,你一会儿带我一起回永乐去。”
沈昱知道贞儿的意思,去给仁心大师打了招呼,就载着贞儿一起回了城,直接到了安远侯府。
门童见来人是四皇子,没有通报,就直接领着他们到了钟离睿的书房,钟离睿见贞儿前来惊讶不已,沈昱给钟离睿使了个眼色就轻声退了出去。
看着眼前的钟离睿,贞儿真真儿是心疼得很,她知道钟离睿与父母幼时分离,如今竟是连人都没了,想来是最后一面都没见上。贞儿对于父爱的渴望有多么真切,此刻她就有多体谅钟离睿的痛。她靠近到钟离睿身前,抬头看着他,不自主地伸出手想帮钟离睿拢额前的碎发,又觉失仪,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愣是将手停在半空中半晌,才慢慢收回。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怎的都不告诉我一声?”贞儿心疼地问。
钟离睿一听就知道是沈昱给贞儿说了他的事,答道:“这种事说了也是让你也跟着伤怀罢了,不必。”
钟离睿不想让贞儿看到他眼底的悲伤,眼神儿开始躲藏起来,贞儿一下子更心疼了,可是这种痛要怎么安慰呢,贞儿也不知道。
两人相对沉默,片刻,两人又都想打破这安静,还没等钟离睿开口,贞儿先从领口处掏出一根红绳,下面挂着的,正是钟离睿送的那枚翡翠坠子:“你看!”
钟离睿此时眼里才有了一丝生机,这是他这许久以来最开心的事了,“公主,我……”
话音未落,贞儿用手指轻轻捂住了钟离睿的嘴,“别叫我公主,你也和四哥一样唤我贞儿吧。”钟离睿明白了贞儿的心意,一把握住了贞儿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