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平宣威四年冬,东邦。
风裹着雪砸向陈府的大宅门,两名身穿厚袄的仆役一边清扫门前积雪一边闲聊。
“听说府上来了位二小姐。”有仆役放下笤帚往手上大口哈着气,搓搓冻僵的手。
“这事我知道,那天送二小姐来的轿子是从侧门走的,被我瞧见了。就是……”他左右张望,欲言又止。
“卖甚关子,你快说!”
“那小姐不知是不是有些痴傻,”他指了指脑袋,“有次我去大小姐门前扫叶子时经过别院,远远瞧见她就坐在院前,生得倒是一副好相貌,我经过时她看了我一眼,目光呆呆滞滞的。”
“啊……这……”仆役惊讶地瞪大眼,末了又暗搓搓问了句:“那她与大小姐比,孰美?”
“哼,”那人哼笑道:“大小姐哪能跟她比!”
有小道传闻称镇北王半生戎马,常驻西北,经年吃不上新鲜的海产,而东邦毗邻海洋,捕捞业兴盛不衰,镇北王挥师南下途经东邦,惊叹此地鱼鲜肉美,遂有定都之打算。
陈家世代经商,掌控半边渔运生意,是盘踞在东邦的百年世家,镇北王因一顿鱼宴对陈家老爷无不待见,金银珠宝赏赐不少。
陈家老爷早年纳了位貌美的姨娘,不知何故将陈家主母得罪狠了,大着肚子就被发配乡下,两个月前姨娘郁郁而去,独留一女的消息传到陈老爷耳中,他才隐约记起乡下是有这么位姨娘,生出将小女儿接回家的念头。
陈家主母百般阻挠无果,在府中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这事便拖到现在,适逢宣威皇帝选秀在即,陈家大小姐堪堪及笄,自然被列入秀女名单。
新帝名讳韦策,四十又二,少时骁勇善战,平北寇,定国邦,立下汗马功劳,是以元和帝之父在位时将其封为异姓王,此后他作战更加威猛勇武,在战场上有“常胜将军”之名。
骁勇果敢、用兵神策是一方面,但韦策此人生性残暴不仁,为镇北王时曾将北寇五千降军活活坑杀,此番挥军南下更是闯进百姓的家中,将年轻貌美的妇女掳来肆意玩弄,一路南下,凶悍之名远扬。
更有传闻称宣威帝早年征伐时被敌寇毁了容貌,脸上有道又长又丑的疤痕,陈大小姐听闻这些恐怖传言惊惧万分,含着泪拉住母亲的手要她想想办法。
女儿是她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心头肉,新帝年纪大不说,还貌丑残暴,陈家主母自是不愿将她送入宫中,可放眼望去府上的庶出女要么已经嫁人,要么未到适婚年纪。
发愁之时,服侍一旁的老嬷嬷献策道:“老爷养在乡下的女儿估摸着也有十三岁了,正值妙龄。”
陈家主母眼底划过深思,宣威帝的选秀名单是有陈家没错,可也没指定是陈家的哪位小姐……
陈家主母破天荒同意陈老爷将流落在外的女儿接回来,还主动要求将她过继到自己名下,陈老爷原有的那些个火气也偃旗息鼓,当晚就在陈主母院内住下。
“陈悦,你就嘚瑟吧!”陈鸾鸾气势汹汹推门而入,惊走了陈悦脚边正吃着小鱼干的母猫。
陈悦并未看她,蹲下身准备将地上的小鱼干收拾好,被陈鸾鸾一脚踢翻。
“哐当”一声,惊得院内各自忙活的婢女仆役探出头来,见到是府上最嚣张跋扈的嫡小姐,一个个战战兢兢,不动声色躲远些,生怕殃及池鱼。
陈悦终于肯给她一个眼神。
陈鸾鸾被她阴郁的眸子吓一跳,转瞬一看又什么都没有,怀疑自己看错的同时暗想自己堂堂嫡出小姐竟怕了这来路不明的野种,又羞又恼。
她将声音拔高几分,道:“你是聋是瞎,本小姐与你说话呢!”
冬日晌午的阳光正好,驱散寒意的同时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陈悦拍拍膝盖上不存在的尘土站起身,唤来婢女打扫满地的小鱼干,三两步走到石桌前坐下,小口小口嘬着冒着热气的燕窝羹。
陈鸾鸾生得貌美,肤若凝脂,柳眉杏眼,一副小家碧玉长相,此刻见陈悦眼里无她,又因早晨厨房之事心里窝火,上前便道:“来人,将这个不知长幼尊卑的庶出女给本小姐绑了,拿去母亲院里是问。”
两名粗使婆娘气汹汹上前,躲在树后的母猫“喵呜”一声,陈悦懒懒地掀起眼帘,淡淡道:“噤声。”
不知是对陈鸾鸾和粗使婆子说的还是对受惊的母猫说的。
“本小姐犯了何事要你来拘?”她看向陈鸾鸾,眼中不见什么情绪。
说起这个,陈鸾鸾气不打一处来,这野种仗着有几分美色和小聪明,一来府上就分走了爹爹对她独一无二的宠爱,早上更是……
陈鸾鸾厌恶地瞪了眼树后小声哼哼的母猫,居高临下睨着陈悦。
陈悦今儿穿着粉色袄子,身上披着件浅蓝色披风,一头青丝随意束着,本算朴素的打扮硬生生被她穿出贵气,陈鸾鸾反感陈悦一个乡野丫头拥有一副比她还水灵的好相貌,又因她端庄的仪态满心妒忌。
举止从容得让人……挑不出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