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要是气坏了,高兴的不还是小人吗?”
如此辗转反复地宽慰多时,床边端坐着的倩影似乎才稍稍动容。
隐约流传出杯碗相碰的清脆之声。
桌上的烛灯燃尽了一支,前院的喧嚣言语渐次减弱,新烛刚刚点上,忽听到有人高唱:“新郎官至——”
一串气势汹汹的脚步便由远而近,对方走得那叫一个虎虎生风,雷霆万钧。
“诶——诶,驸、驸马爷,新房在这边儿呢,您走过头了。”
紧接着,门扉就给一股不算客气的力道从外推开,深秋的风乍然吹来,裹挟着萧索的湿意,把那红纱盖头也掀起一角。
引礼的嬷嬷直觉新郎官气场不大对劲,咽了口唾沫,还得堆起笑捧出玉如意:“正逢良辰吉时,请驸马挑起盖头,夫妻共行合卺之礼,从此同牢同食,合体同尊卑……”
男子星目剑眉,清俊萧疏的脸年轻得有些过分了。
今天明明是他大好的日子,可形容里却不见半点喜色,那满朝文武百官道贺的酒一杯杯灌入腹中,竟没喂出一丝醉意。
他只冷眼垂眸,瞥了瞥跟前的青玉,开口就是一句阴阳怪气。
“挑什么盖头,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看的。”
嬷嬷显然愣住:“这……”
他语出不善,岂料话音正落,斜前方稳坐榻边的新嫁娘“唰”一声自行摘了红纱,口气比对方还要不客气。
“他爱挑不挑,当我很想看到你这张脸吗?少自作多情了!”
繁复绡纱后的女子眉眼清丽,在脂粉的装点下近乎是风光绝伦,被一室明艳的大红那么一映,简直熠熠生辉,雍容华贵。
她五官透出皇室的傲气,傲气里又不乏骄矜。
嬷嬷又转头:“这……”
“我的脸怎么了?”
青年好似对此不以为然,抬手在下巴处轻抚,透出疏狂的自满,“此前我随虎豹骑过城门上御街,沿途不知道多少姑娘冲我丢帕子和香囊,你可羡慕不来的。”
重华公主闻之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他一记冷哼:“隋策,你几岁了?出去打了两年仗,怎么还如此天真。
“你以为她们抛香囊是抛给你的吗?那是抛给你军衔的。你信不信,哪怕当日马背上坐的不是你,是你军中塌鼻子歪嘴的丑夫,人家也照抛不误。”
她卷翘而密长的睫毛轻掀起,挑衅地望过去,“就你这模样,脸型上宽下窄是为刚愎自用;眉骨拔高,双目深邃是为小肚鸡肠;上唇薄而下唇满,典型的薄情寡义之相。那边有镜子,自己好好照照吧,别怪我没提醒你——媒婆说亲至少也要收三倍的价了。”
隋策跟着她所言一寸寸朝自己的五官摸去,临了还扭头看了一眼妆奁旁的铜镜,真叫她唬住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品出味儿来。
“什、什么乱七八糟的,谁家的脸不是上宽下窄……难道你就长得无可挑剔吗?”
说着把双臂一抱,轻佻地端详她:
“眼尾狭长,唇角起菱,天生的刻薄寡恩。”
那边的公主俨然气的不轻,一脑袋金饰步摇叮当响,“你说谁刻薄寡恩呢!”
宫中的嬷嬷从未见过此等架势,端着玉如意左看右看,显然不知所措。
立在旁边的侍婢笑意不减地走上前,扶着她的手把人往外引。
“嬷嬷,夜已深了,咱们且莫耽误公主同驸马就寝。”
老宫女人被她架着向廊上走,脑袋还不住地往后转。
新房内的两位祖宗犹吵得不可开交,一个说“卑鄙无耻”,一个驳“为富不仁”。
“是你挑衅在先的!”
“我?我拿什么挑衅你的?合着长得俊也是我的错吗?”
“什么?不要脸也该有个限度吧!”
……
她震撼地指着里头,“可、这,这……”
侍婢笑得风轻云淡,一手压下她的食指:“这是夫妻情趣,您不懂的。走吧嬷嬷。”
“走吧。”
“夫妻……情趣?……”
屋内唇枪舌战,互不相让地酣斗了一炷香。
终于,两人都说累了,各自坐在一旁歇气。
商音两手交叠,平摁着小腹,还是那副坐如苍松,端正威严的姿态。
她脑袋上的发饰皆为纯金打造,厚重而实在地压着脖颈,整整一日,早就酸痛不已,若不强撑着挺直背脊,早晚得垮下来。
作为皇室的颜面,她自然不能在隋策跟前露怯,但吵了片刻的嘴,又不禁心存疑惑。
于是调匀了呼吸,勉强放低了一些姿态:“这么说,你不想娶我?”
那边的年轻将军正坐在桌旁给自己倒茶喝,听闻并不转头,“开玩笑——谁想娶你了。”
得了他的准话,商音不由侧过身子,略微发急地质问,“那一个月前你答应作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