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兴县衙门外的几排榆柳上挂满了彩绸,丝缎扎成的绣球缀在其间,一眼望去盈目喜色,红艳艳的一大片。
这是京兆尹半个月前召集衙内所有差役,沿着御街两侧一路装点过来的,从县衙的布置到围观百姓的秩序,事无巨细,尽善尽美,就为了今日的隆重庆典。
西华门大街两侧的摊贩被撤了个干净,只余黑压压的男女老少,许是忌惮不远处的禁兵,倒不敢高声造次,仅踮着足尖,伸长了脖颈好奇张望。
那仪仗的队伍还未瞧见端倪,便看得几十名仪鸾司下的亲军卫拎着镶银的水桶沿途洒扫,泼得青砖地面光可鉴人。
未干的水渍映出乌泱泱的绫罗锦衣与珠翠金钗。
手执红花华盖的宫婢们正姿态纤纤地碎步而来,个个清秀,貌若天仙。
在这人丛之后,那禁军侍婢所簇拥着的,却是一架十二抬的镶金裹铜大红花轿。
轿辇四面有珠帘曳动,时新的鲜花娇艳欲滴。
垂幔随着微风轻拂,其下隐约可见一抹盛装窈窕的倩影。
远在半条街外,于醉西楼上观热闹的举子收回视线,拿折扇在指尖打了个转,闲谈道:“早闻重华公主颇得圣宠,今日一看,果真是名不虚传。”
旁的人一副愿闻其详之态,“哦?怎么说?”
对方抬扇朝远处长龙似的队伍间遥遥一指。
“你瞧——前头开道的那是什么?帝王的贴身禁军,锦衣十三卫;后面跟着的卤簿是什么规制?皇后娘娘的仪仗,宫中至尊至贵;再看轿边,送嫁的是何等人物?皇帝的叔伯,大名鼎鼎的镇国睿亲王。此等排场,此等阵势,还不够奢华,还不够气派?
“连富贵坊大半的地方也给圈了来,赐予她作‘重华府’呢。”
举子语气轻蔑,“后无来者虽不敢妄言,前无古人是必然的。”
楼内吃酒的客人闻之凑上窗边,诧异道:“原来今日出降的,竟是重华公主?”
婚期早就定下,半月以来全永平城上至皇亲国戚下到小吏走卒,无一不是忙得团团转。能问出这话的,多半为外乡人。
酒客好奇:“不知能尚主的,是哪位勋贵权臣?”
“老先生往前打量。”举子示意说,“看见那骑白马着红衣的年轻人不曾?”
他眯眼细观,果真有一青年踞坐于马背之上,端的是玉树临风,修拔颀长。
“这位的来头也不小。”
“那是隋寺卿家的公子。别看隋家如今无显贵在朝,可祖上荫庇,老太爷尚的便是先帝爷的亲妹妹——永寿公主。按辈分,隋大公子还是咱们九五之尊的表侄子,现官拜三品羽林卫指挥使,封车骑大将军。”
他说话时,朝天拱了拱手。
客人虽不知官职为何,但能从头衔的长短上感觉到对方的厉害,自然颔首称赞:“的确是世家大族,世家大族……这真是郎才女貌啊。”
“是呀。”
举子似笑非笑地应和,“可不是‘郎才女貌’吗?”
“您瞧好了吧。”
他略一抬下巴,“难得上京能遇见此等典礼,错过一回得抱憾三生的——”
建兴县乃京城的附郭县,婚馆置办得既奢华又敞亮,为了让重华公主的轿辇能够顺利入院,甚至提早扩建了县衙的大门,以备万一。
迎亲的队伍甫一抵达,禁卫便迅速出动,将方圆丈许之地围得密不透风,明晃晃的甲胄整齐地反着光,足见天家威仪。
待得一应礼仪结束,天幕已近黄昏,月色自远而至,那些挂满彩绸的榆柳眼下皆换上了各式宫灯,照得四野通明。
唱礼的司仪红光满面地喊出一句:“起——轿——”
公主的檐子伴着鼓乐声悠悠启程,很快四平八稳地来到了御赐的“重华府”外,接驾的管事、宫女们在阶下翘首企盼。
这是今上特地安排膳房备办的酒宴,就等驸马领着公主回府,便可开席。
此刻早有机灵的小厮奔来报信。
“还愣着干什么!”
管事急道,“赶紧吩咐庖厨备菜啊,快去,快去!”
上门拜贺的均为朝中要员,等闲不能轻慢,于礼于规新郎官都是要留下待客的。
公主不便多留,只由侍婢搀扶着手不做声色地先去了洞房。
新府的下人们正在做最后的清验,看主子驾临,忙齐齐跪地行礼。
“行了,这没你们的事儿了。”
那侍女安顿好新娘,左右朝四下一扫眼,打发满屋的丫鬟、嬷嬷们出去。
在场众人都知晓她是伺候在公主身侧的大宫女,是她的陪嫁,见状自不多言,陆续躬身退步,掩门离开。
年轻的女子直目送着一干闲人行远,这才挽袖斟上热茶,好言好语地朝床榻方向劝:
“一整天未进水米了,等驸马送走了宾客回来,才得有碗子孙饺子吃,趁现在赶紧润润嘴吧。”
过了片晌,又听她再劝道:“那能有什么法子呢,您嫁都嫁了。”
“既来之,则安之,左右怎么不好、怎么不对,也莫和自个儿的身子较劲啊,您说是不是?”
“好歹吃一点,再没胃口,饮杯茶也成呀。”
她叹气,拉长了尾音,“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