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奇怪,有些人能咬牙扛下骨裂,却扛不住别人送来的善意和关怀。
小娘子低着头,细软的气音宛如蚊蝇:
“在下……叶琅。”
云霖道完歉以后,本来打算继续向叶琅询问症状,却被对方轻轻勾住了右手。
这点力度,轻轻一晃便能松开。
师弟云璋已经投来极为不认同的目光,但不知为何,云霖竟然鬼使神差地没有收手。
下一刻,一滴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
晨风一起,眼泪很快便飘走了,只留下一道濡湿的痕迹。
妖怪脸上的乱发也被吹开不少,露出本来的面目。她脸颊绯红,眼尾的红色泪痣也格外醒目。
周围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云霖也跟着屏住呼吸。
对面的妖怪姑娘掀起浮肿的眼皮,缓缓露出翡翠一般的眼眸,眼底还浮动着莹莹水光,像潋滟的春湖。
过了好久,云霖才听到云璋沙哑的嗓音:“你……为什么不快点引气入体?”
她忍不住想给他来一脚——臭小子,真是聊天鬼才。
叶琅恨不得给自己来一脚。
她是三百岁,又不是三岁。更重的伤、更难听的话又不是没挨过。
受伤的时候没哭,挨骂的时候没哭,被人家温柔地对待了一下,反而这么狼狈。
那个少年虽然瞧不起她,问题也很讨厌,现在却也间接帮她摆脱了尴尬局面。
她顶着烧红的脸颊,飞速抽回胡乱撒娇的手,一本正经地回应:“我做不到。”
不是她不想,只是她不能。
据说,妖族是开了挂的物种,在修炼天赋和速度上都远远超过人类。
她也不知道妖皇是何方神圣,但她总觉得自己遇到这位妖族统治者以后会自惭形秽到枯萎。
如此不合常理的回答,少年显然不信。望着那双水汪汪的绿眼睛,他又说不出什么难听话,而是紧抿嘴唇,摩挲着挂在袖口的珠链。
师弟天天都在得罪人,今天却出奇老实,云霖斜了他一眼,又陷入沉思。
叶琅说的话,她其实是信的。
在她看来,壮汉和云璋的鄙夷实在没有什么理由,因为引气入体的步骤极为简单,只需屏息,闭眼,冥想既可。无需练功流汗,也自然谈不上什么勤勉懒惰。
练不了气,其实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没有灵根,要么灵根与自身灵质相克。
绝大多数人类皆为□□凡胎,没有灵质可言,但有一少部分妖族却能依照天地五行,在体内蕴含金、木、水、火、土五种灵质。
碰上杂灵根,那灵质也不会起到什么作用,修行一如凡人。但灵根精纯时,灵质的作用便会大大凸显。
根质相生,一骑绝尘,如火灵质遇上风灵根,便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倘若灵根与灵质刚好相克,如火灵质撞上水灵根,修仙之路便会格外艰辛,甚至不得入仙门。
没有灵根的妖族固然可怜。但根质相克的天才,则更为可惜。
叶琅的体态轻盈秀丽,还生着碧眼,十有八九是草本木质。但她俩终究初次见面,实在不便多问。
组织好语言,云霖正要开口,颈后忽然一激。
她下意识抬起绑在手臂上的连发弩,身侧的师弟早已拔出本命剑,直指天空。
后知后觉的群众跟着抬起头,却看见头顶盘旋着一头外貌狰狞可怖的巨鹰。
巨鹰羽翎漆黑,除却隐隐环绕着流光的双翅,躯干依然远远大于狮虎与马驹。
这鬼东西的爪子泛着涔涔寒光,又闪着细小的雷电,开天灵盖比开核桃更容易。
空中的飞禽越来越近,地上的走兽竟都躁动起来。温顺的獂羊将自己盘成一颗瑟瑟发抖的球,性格暴烈的齿虎为了挣脱控制扭身逃跑,甚至不惜一口咬向自己的主人。
野兽躲藏奔逃,几位金丹修士心底也生出退意:此鹰修为远在他们之上,他们联手也未必能抗住一击。
只要这鹰产生攻击欲,不过一息,这座小镇就能被夷为平地。
灾祸临头,大街小巷顿时乱成一锅粥。
更为骇人的是,这只怪鸟竟然屈起锋利如刀刃的爪子,朝地面俯冲。
凡人四散奔逃,修士勉强亮出法器,准备迎敌。
黑鹰轰然降落,将青砖踩得粉碎,金色的眼瞳咕噜转了一圈,形如弯刀、能够击穿玄铁的尖喙又吓退了一批人。
跑也没有用,打也打不了,场面一时僵持下来。
老鹰没有伤人没有夺宝,而是抬起右爪,一蹦一跳地前往卤水摊。
猛禽一走地,越看越像大公鸡。
焦灼恐怖的气氛慢慢平息,有人甚至在心底开起玩笑:这豆干怕不是什么天级法器,连这路大神都能引来。
巷头的气氛逐渐缓和,巷尾排队买卤菜的众人悄悄挪到墙根,连大气都不敢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