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西沉,天边泛起一线曙光。
峥嵘乱峰下,峭壁枯岩间,石缝里的符文时明时灭。
这些古旧晦涩的线条闪烁片刻,竟从石块上脱离,缓缓升空。
在字符悬停的一刹那,平地忽然卷起一阵狂风。
风直直向东南方向呼啸而去,砍平巨石,斩断枯木,又在不远处的丰茂草木间肆意穿行。
它势不可挡地冲到了几座林间小屋前——这些房子通身轻巧,只用木篱笆围起来,屋顶也是松软的茅草,根本不堪一击。
下一刻,这股桀骜的罡风却在原地打了好几个旋,将周身的破坏力减了又减。
它小心翼翼地越过篱笆,轻轻敲了两下侧屋的门
咚、咚、
——过了半晌,一位梳着松散发髻的小娘子走了出来。
她的脸颊上挂着睡痕,眼皮也是半睁半阖,翠绿的眼眸中还噙着困倦的泪水。
在清风的指引下,她迷迷糊糊地抬头,却被远处天空中的那行字吓得睡意全无。
……
仙人今天就要出关。
叶琅接到通知后,把所有家具器皿擦了三遍,又把所有床铺被褥都换了三遍。
第三次给地面除尘的时候,她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肚子:紧张,烧疼。
按照之前的经历来讲,仙人从来没有对她怎么样过。但这种害怕就是没有道理的、出自本能的——盆栽遇上凶恶的蚜虫,员工看见恐怖的老板。
走进主屋,来到案几边,她拿起一盆小小的绿植。
和小院外纤巧高雅的兰草迥然不同,这株盆栽生得又矮又小,叶片嫩绿,却胖乎乎、圆墩墩的,还生着一层均匀的绒毛。
最为奇特的是,这些小胖叶两两成对,顶端还整整齐齐地长着好几枚小小的红色“尖爪”,仿佛某种幼崽的前掌一般,热热闹闹地团簇在白瓷花盆里。
叶琅伸出食指,用艳红的指甲轻轻描摹着花盆上的纹路,又长叹一口气。
今天这种情况,她前一任主人是怎么概括来着?
哦,好像是“领导视察”。
她本来不用拖地擦桌子,也不用承受这种痛苦的
——因为她只是一盆草。
*
叶琅的本体其实是一株多肉植物,花市上都管她叫熊童子。
她的祖籍是某块干燥温暖的大陆,因此不管是对于曾经的华夏某市某小区,还是如今的这片深山老林来说,她都是外来物种。
她被前任买主带回家,被安放在光秃秃的书架上。大部分时候都用来发呆睡觉,晚上跟着主人看看电视,再默不作声地听他发牢骚。
某天,就在主人准备给叶琅换土的时候,他端着她穿越了。
花盆不重但也不轻,慌乱惊诧的时候很容易脱手分离。等来到这片新天地的时候,主人无影无踪,叶琅孤零零地躺在幽深的林木间——盆也碎了。
熊童子喜干燥喜阳光,这种潮湿阴暗的树荫之下不能久活。
也许是这里的设定和前一个世界不一样,也许是生存的意志,她竟然硬生生挪动自己的根,给自己换了个采光不错、相对干爽、又还算隐蔽的住处。
搬家壮举之后的几年,叶琅又做回曾经那株普普通通的多肉:不会说话不会动,天阴下雨会烦躁,虫子来了会害怕。
直到某一日,她听到对面传来震耳欲聋的轰响,也见到了只在奇幻电视剧里才看过的场面:
一个黑衣男举着剑,把对面山头给削了!
不过须臾,那道漆黑的身影竟然出现在她附近。沁着寒光的剑尖拨开树丛,挑断杂草,轻轻抵着她的叶片。
对面的大山都躲不掉,区区一株多肉能扛得住?
叶琅正准备绝望等死时,剑尖却被挪开了。
接着,一只冰冷苍白的手伸向地面,将她刨了出来。
生着薄茧的指尖又在她的叶子上划了两道圈,前所未有的轻盈气流将她团团围住,带着她晃晃悠悠地往上飘。
等躯干再度有了重量,她狠狠地栽倒在尘泥里。也许是被摔得太狠,知觉比从前还要狭窄沉重出许多。
她想看自己的根茎有没有受损,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双涂着红蔻丹的人手,两条白生生、瘦条条的人腿……
黑衣男没有杀她,反而把她点化成了人形。
移山填海,点木为妖,皆非凡人所能为。
叶琅还没学会走路,就首先学会了感恩与认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