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阵夹杂着甜腻气息的烤肉香味不知从什么地方传了过来,左丘玉人疑惑地转过头,只见一只烤熟了的鸡被叉在一根树枝上在自己眼前不住地摇晃着,拿着烤鸡的清朗少年正冲着自己调皮地眨着眼睛。
是秦铮,秦老将军秦甫的独子,彼时也不过十四五岁而已,他听下人说左丘玉人几乎一天都没怎么吃东西,于是便自己动手给她做了些吃食。
“我不饿。”左丘玉人缓缓摇了摇头。
“不饿?”秦铮敛起衣摆,挨着左丘玉人坐下,又道:“你肚子里的叫声我二里地外都能听到。”
左丘玉人没好气儿地白了秦铮一眼,又道:“我吃不下。”
“你不吃东西,也对现在的境况起不了任何帮助。”
“我最近在读兵法,其中有一句我觉得很有道理。”秦铮找了块大石头斜倚在上面,又道:“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你说的这些兵法我怎么会知道?”左丘玉人不满道。
“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字——等。”秦铮淡淡道:“如果局势困顿事态严峻,自己不知该做什么的时候,就要静待时机韬光养晦,想办法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切记不可冲动鲁莽,一味的烦忧郁闷更是无济于事。”
说完这话,秦铮看了眼身旁懵懵懂懂半知半解的左丘玉人,又笑道:“你还小,以后就会懂了,当下之急还是先吃东西,你那咕咕叫的肚子可是不能等,你喜甜食,所以我在烤鸡外面特意刷了蜂蜜。”
......
年少时的往事总是能触动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左丘玉人先前还森寒冷冽的神情此刻却也渐渐柔和下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蜡烛燃烬后滴落在桌子上的声音。
时光仿佛凝滞了半晌,终听得她轻叹了口气,道:“把东西拿过来吧。”
看到此时左丘玉人的态度有所缓和,卞瑛瑛的心里便有了底。
毕竟刚看完原著没有多久,据原书中所写,因为羡帝当年不受宠,连带着左丘玉人儿时的生活也并不富足快乐,有时还要为父亲提心吊胆,过得甚至不如普通人家。
年少时的左丘玉人远非现在这般意气风发高贵从容,反而是孤独沉默郁郁寡欢,那时阳光开朗的秦铮为了让她高兴可是没少花费心思,今天寻摸个玩意儿送给她,明天又学个戏法儿变给她。
书中所写的戏法儿是什么卞瑛瑛不知道,就算是知道也没时间更没天赋去学,但书中写过秦铮曾在秦府的花园架起枝条生了火,亲手给左丘玉人做了一只蜂蜜烤鸡。
当然卞瑛瑛效仿此举并非想要在左丘玉人的伤口上撒盐,而是希望皇太女还能忆及当年的这段过往,记起秦铮说过的那些话,在行事之前先慎重思虑一下,不要冲动感性。
毕竟如果秦铮这时候醒过来的话,也不希望自己一直视为妹妹的左丘玉人,会为了他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
卞瑛瑛又从旁边找来一根蜡烛放到桌子上点亮,让整个屋子看起来光线稍微明亮一些,再抬眸之时,左丘玉人苍白憔悴的面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在了自己的瞳孔之中,云鬓蓬松,双眉微蹙,衣衫懒懒地披在身上,竟勾勒出一种无法形容的颓靡破碎的美。
卞瑛瑛就那样不发一语地静静看着,时光悄然流走,那一刻,她竟忘了自己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不是说给本宫带了吃食,却又愣在那里做什么?”倒是左丘玉人轻声提醒道,她微微抬了眼,目光从卞瑛瑛那有些怔愣的脸上淡淡扫过。
这书房明明方才刚进来的时候还有几分凉意,此刻却觉越发暖和下来,卞瑛瑛不知是离那根跳动着火星的蜡烛很近的缘故,还只是因为自己的心脏加快跳动了几分,才让自己有这种感觉而已。
手指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仿佛在一瞬间就回过神来,卞瑛瑛忙将手中的食盒放在左丘玉人面前的桌子上,掀开盖子,一股香味混着甜味又夹杂着几分焦味的奇怪味道霎时便飘了出来。
烛光下的烤鸡在金黄与焦黑之间融合交错着,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左丘玉人盯着此物半晌,从喉咙深处忍不住跳出一个声音嗫嚅道:“这是......烤焦了?”
卞瑛瑛闻言也凑上来瞧了瞧,在看到那一大块焦黑之后有些尴尬地说道:“可能是没掌握好火候,让殿下见笑了。”
又从食盒里抽出一双筷子双手递到左丘玉人跟前:“但是味道应该还可以,我在鸡肚子里放了很多香料,不如您先尝尝看?”
左丘玉人接过筷子,轻叹了一声,道:“你厨艺确实该提升了,有空多和府里的厨子学学,不能总拿这种东西搪塞本宫。”
听上去像是生气责备之言,但是那语气虽冰冷却又绵软,绝无半分嗔怒之意,左丘玉人看了一眼食盒里的那只焦了的烤鸡,露出了追忆般的神情,目光也随之柔和了下来:“这次就暂且不罚你了,因为你毕竟让本宫想起了曾经的一些往事。”
卞瑛瑛心下了然,因为眼前的这只烤鸡正是她故意烤焦的。
据原书所写,年少的秦铮性格开朗洒脱却大大咧咧,本想着给左丘玉人做些吃的,结果一个不留神就烤焦了一大块儿,反倒让左丘玉人哭笑不得。
所以卞瑛瑛是在尽量还原当年的那段往事,哪怕只是这微不足道的细节。
或许做得多一分,才能越走近对方的心里一分。
只是可怜那左丘玉人了,堂堂一个权倾天下尊贵无比的皇太女殿下,这二十多年只吃过两次蜂蜜烤鸡,每一次还都是焦的,想到这里,卞瑛瑛很想在心里偷偷笑一下。
“难吃。”这时又听身旁的左丘玉人在吃了一块烤鸡后蹙眉道:“仅限能吃的地步。”
皇太女地位尊贵,每日所吃皆是山珍海味玉盘珍馐,要求自然非常严格,在吃到自己这厨艺粗陋的食物之时竟然没有立即翻脸,也是实属不易,卞瑛瑛苦笑了一声,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高兴。
“但是,天底下菜品如此之多,却为何单单给本宫做了这个?”左丘玉人本就聪明且多疑,表情虽无太大变化,却早已知道此事没那么简单,也没那么凑巧,她的眼眸越发幽深,声音也渐渐沉冷下来:“可是听谁提起过本宫与秦将军的一些过往?”
“什么过往?未曾听过啊,如今府里气氛沉重,哪有人不要命敢在背后议论殿下和秦将军。”
卞瑛瑛预料到对方会起疑,遂装出一副无辜而惧怕的模样,还是那句话,虽然不能打消左丘玉人的怀疑,但只要她没什么证据,便拿自己无可奈何。
“我只是听府里人说殿下这两天没怎么吃东西,又见殿下心情不畅,所以想做一个既能填饱肚子,味道又甘甜的吃食。”卞瑛瑛笑道:“只是我不擅厨艺,一时之间也只能想到这个了。”
说话的人笑容很浅,但却仿若闪动着熠熠的光芒般,能照亮这昏暗的房间,左丘玉人有些失神地看了一会儿,又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淡淡道:“有心了。”
片刻之后,却不忘补刀道:“只是凭借这种菜色就想让本宫心情好转——还是免了吧。”
卞瑛瑛尴尬地笑了两声,又从食盒里拿出另一双筷子,道:“我替殿下把那块烤焦了的肉吃了吧。”
看着卞瑛瑛手中的动作,左丘玉人不禁微微一怔:“不是说这是给本宫做的吗,为何你自己也备了一双筷子?”
“许是刚才赶时间,没注意便多放了一双。”卞瑛瑛随口敷衍着,伸出手一筷子就撕下了那块烧焦的肉,并迅速地放进了自己口中,整个动作一气呵成,绝无半分拖泥带水,就像蓄谋已久了一样。
看着卞瑛瑛两颊塞得满满当当,左丘玉人觉得很是可爱,眉眼之间又多了几分笑意,只是口中说出的话却净是挖苦揶揄:“看来本宫有时间要多了解你一些了,竟有人会喜欢吃些焦坏的东西,当然你如果只是是为了讨好本宫,大可不必做到这个份儿上......”
“咳咳咳咳......”
然而左丘玉人的话还未说完,卞瑛瑛已经剧烈咳嗽起来,她眉毛紧蹙,双目微红,表情极为痛苦,一声比一声咳得大,一声比一声咳得紧。
看着她那难过的样子,左丘玉人感觉自己整个人也随之紧绷起来,有些慌乱道:“你怎么了?”
卞瑛瑛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用手比划了一个喝水的动作,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自己是被食物噎着了,得需要水往下送送。
左丘玉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赶忙伸手去给卞瑛瑛倒水,却发现自前日茶盏被一个下人打碎后,便没有再让人添置新的,如今桌子上也只有每日睡前都习惯喝的,那一杯西域进贡过来的百果酿而已。
百果酿产量稀少,异常珍贵,自己今晚都还没来得及喝,但是看卞瑛瑛整张脸都憋得通红,左丘玉人也顾不上那么多,忙将那盛着百果酿的杯子递了上去:“赶紧喝了。”
“谢......殿......”
卞瑛瑛礼数周到,可是话却无法说全,她将杯子接过去之后,装成腼腆害羞的样子不着痕迹地悄然调转了身子,背对着左丘玉人,尔后做了个仰头的动作。
昏暗不明的烛光下,她悄悄地将那杯百果酿倒入自己事先准备好的小瓶子里。
事情到此进行得都算顺利,看左丘玉人的心情有所缓和,原小说剧情明日一早请旨攻打祁国的事应该会有转机。
至于自己,明天先找那个算命先生用百花酿换了宝藏钥匙再说,卞瑛瑛嘴角扬起了一丝弧度。
这应该也算是一举两得了吧,虽然不知道最后究竟能得到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