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露宿山中的沈歌倒是寒暑不侵,而牢里的吴蔚却发起了高烧。
离他最近的胡青最先发现,幸好他早有准备。
胡青小时候跟赤脚大夫学过几天,知道人在受伤之后有极大可能引起发烧,所以今天下工的时候,他拿出积攒的一文钱跟衙差换了一竹筒水。
撕下衣襟倒上冷水敷到吴蔚的额头上,他道:“老天爷保佑吴兄弟熬过去!”
就这样,胡青守了小半宿,吴蔚身上的温度才降下来,人也终于清醒了。
见他睁开眼,胡青扶他了坐起来,“吴兄弟?好点了吗?”
看着从额头掉到了手心里的湿布,吴蔚很感动,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短短两日,人情冷暖几乎快要尝遍了。
吴蔚笑着说:“牛哥总嫌我把谢谢挂在嘴上,趁他没在我必须跟你道声谢,青哥,谢谢你照顾我。”
月光从高窗洒进来,刚巧映在吴蔚脸上,他俊美的面容像被镀上了一层光。
看到此情此景,胡青一直藏在心里的话突然脱口而出,“吴兄弟,如果有一天你出去了,会不会像牛哥那样一走了之?”
私下里大家都猜吴蔚是个富家少爷,毕竟长相气质如此俊美出众的男人,他们在这个小镇从来没见过。
而大家对吴蔚友善的初衷,其实跟认牛庚做老大的心思一样,不过是想借他们脱离这无休无止的劳役生活。
如今牛庚没回来,他们能抓住的只有吴蔚了。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胡青有些忐忑,吴蔚脸上的笑意却始终没变,“我不会,牛哥也不会,他肯定有事情耽搁了。咱们是患难与共的兄弟,难道青哥不认我?”
“……对,我们是兄弟!”他为自己的狭隘而难堪。
吴蔚安抚他,“辛苦照顾了我一晚上,趁天还没亮青哥你再睡会儿,放心,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里。”
胡青躺下后,班房里安静了下来。以往震天的鼾声不知何时停的,吴蔚忍不住笑了一下,觉得这些古人特别可爱。
明明是他先接受了这些人的善意和帮助,那么对于他们的期待,在有能力的情况下他为什么不去回报呢!
善意本就应该得到好报。
第二天一早,一切照旧,就是其他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跟吴蔚对视。
去县尉府的路上,走在队伍里胡青突然惊呼出声,被衙差骂了几句后,他小步凑近吴蔚小声问:“吴兄弟,你背上的伤怎么又裂了?”
吴蔚耸耸肩表示没事,然后附在胡青耳边,开始悄声交待自己的计划。
无故挨了顿毒打,他自然也要得到回报。
而黄监工这边刚从妹妹口中得知,县尉打算池塘一挖好就把这批劳工放了,怕时间拖得久了有人闹事,传出去影响他这个县尉的名声地位。
黄威一听这话当时就啐了一口,“还不是入冬了那老东西没什么东西可修可造!假仁假义!”
然后就被妹妹骂了出来,他早早的等在池塘边,还专门换了条更粗的鞭子,今天他非得把胸中那口恶气撒出去才行。
劳工进来的时候,黄监工一眼就看到了走在最末的吴蔚,拎着鞭子上前二话不说就抽了过去。
毫无准备的吴蔚结结实实的挨了一鞭,然后直挺挺倒了下去,不动了。
“吴兄弟?”见人没反应,胡青上前伸手试探鼻息,结果吓得跌坐在地,“他……他没气了,黄监工打死人了!”
一听这话,现场直接炸了锅。
黄监工不信,上前踹了吴蔚一脚,才蹲下去探鼻息,这一探,吓得他踉跄退了三步远。
此时,胡青流着泪扳过吴蔚的身体,将其后背展露出来,“他昨天带着重伤干了一天的活,晚上在班房就发起了高烧,刚才您那一鞭正巧抽裂了他背上的伤痂,血流不止……死了!”
看着吴蔚沁满鲜血的后背,让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死人是这个小镇上能出的最大的事了!
“死了人得去虎丘县找县令断案呐!”陈兵的话一下点醒了众人。
劳工们开始闹腾,“我们只是以工抵税的百姓,罪不至死!”
“我们要见县尉,他府上的亲戚打死人了。”
黄威已经吓得快尿裤子了,他平日里耀武扬威欺压百姓,可手上从没沾过人命。尤其县尉刚说了要防止劳工闹事,这个节骨眼上……他却打死了人。
押送的衙差比黄监工反应快多了,在听到“死人”两个字的第一时间就跑去县衙报信了。
这会儿县尉已经知道了此事。
“混账东西!净给我惹事!”
“大人息怒,这事的确棘手,但属下有个主意。”
一把揪住里胥的领子,县尉吼道:“别卖关子,快说!”
“您忘了,这个吴蔚他是个流民。”
里胥的话点到即止,但是县尉听懂了。
流民无依无靠没有亲族替他告状,只要安抚好在场的劳工,让黄威给他们些钱去把人葬了。按照大庆律法劳工便能算作同犯,这样也不怕事后有人去告发。
这事,县尉直接派了里胥回府上处理。
于是,大清早的胡青一行人抬着草席裹身的吴蔚,悄悄从县尉家的后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