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述回到怀家时已经入夜,苏拾因在院子里等了许久。
用餐时,怀述道:“我明日便出兵下江南,你在怀家好好养伤,上次为你看伤的怀家军医留下来给你,他的医术高超,有他在,你的身体不会有什么问题。”
苏拾因本还在想着这两日该给怀述再请一次医师,看他的样子,身体似乎不太乐观,哪知怀述明日就要出兵,“能不能拒了?你这身体如何能出兵?”
怀述摇了摇头,“皇上已下诏,收不回的。”
苏拾因当即吩咐道:“如素,你去将医师请来。”
往常怀述要出兵前,半夜便要去军营里点兵,今日他身体不适,只吩咐了怀良去代他点兵。
医师为怀述配了接下来半月的药,嘱咐道:“所幸这些伤痛是通了些,却没有伤及筋骨,前几日难耐些,再过十日只要不动得厉害,便不会有什么大碍了。”
不用说十日了,怀述连一日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苏拾因道:“可还有什么法子能好的快些?将军明日便要出兵,怕是养不了伤。”
医师皱着眉头,“倒是有,不过是剂猛药,今晚怕是不好受,明日一早便兵马操劳,将军怕更是受不住。”
“无碍,去配药吧。”怀述道。
也只能如此了,出兵并非儿戏,江南最近不太平,谁也不能保证下去会碰到什么,若是带着一身伤去,哪还有精力再御敌?
医师下去配药,一个怀牧手下的侍卫走了进来,向怀述递去一个白色瓶子,道:“小将军家主特命我送来西域的金疮药,希望小将军保重好身体。”
怀述收了药,“知道了。”
苏拾因刚嫁过来怀家两日,怀家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她这两日来回奔走,马上他又要出征,怀述带着歉意道:“这两日你受苦了,待我回来,一定好好补偿你。”
苏拾因又好笑又有些心疼,虽说两人已经成亲,怀述也认真得很,但是她就是忍不住站在长者的位置来看他,譬如此时。或许是年纪还小,尚未沉淀,成年人开口的话他会满腔赤诚地脱口而出。正是这份少年特有的承诺,让苏拾因觉得难能可贵。
诚然,怀述并没有做错什么,她也从来没有怪过他,毕竟怀述也深受其害。
苏拾因跟着认真点了点头,“我等你回来好好补偿我。”
怀述不会想到,他在一同生活了十几年的怀家人身上感受不到的理解和包容,会在一个刚相识不久的人身上得到,这个人,是他的妻。
他下意识地想说些什么,但又觉得,此刻的语言是苍白的,他本就不擅长与人交流,更不会处理关系,便是想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直到最后,他也只是应了一句,“好。”
等了许久,医师终于端着药上来了。
怀家他不敢惹,配药的时候几乎是慎之又慎,这副药下去,绝不会对怀述的身体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
怀述喝了药之后,照着医师说的,平躺在了床上。不出一刻,痛意便自身体深处渗开,在四肢百合横冲直撞。
他擅长忍痛,苏拾因只能从他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个大概,知道药效上来了。
正是夏日,怀述身上盖着两层厚厚的冬被,身子凉得像冰一般。苏拾因握着他的手,试图给他递去点热。
她不放心问:“身上这么凉,可有异常?”
医师上前诊了脉,“并无异常,这药发挥得甚好,再两个时辰,药效过了,伤便能好个大半。”
这两个时辰于怀述来说实在太长,朦胧间,他感觉到有人在替他问着医师,时不时握着他的手,和他说着话。
有时候他清醒些,还能和苏拾因说上几句话,但大部分时间都身处混沌,不知身处何处。
两个时辰终于过去,医师来检查无碍之后,交代了几句日后要注意的,便离开了。怀述沉沉睡去,苏拾因折腾到半夜,很快便睡去。
天刚亮,怀述推开了身上的两层冬被,去冲洗了一番,回来时苏拾因也醒了。
怀良一早到了院子里同他说着昨晚的情况,“此行并不算真正的出征,上头只批了五千人,都是曾经和小将军一同上过战场的兄弟。”
经过昨晚,怀述身上的伤已经不那么重,动作也不那么迟缓,“亲眷都安抚好了吗?”
“都给了物资,将士们再半个时辰便于城门口处列队。”怀良道。
将士整装待发,这次出兵对于怀家来说算不得是大事,怀家和往日一样,并无不同。怀牧照例上朝去了,赵柔自始至终没有出现过,怀殷仅仅是派人来送了东西,说有要事缠身,就没有其他动静了。
怀述早已习以为常,他就绪后翻身上马,怀良跟在他身后。
苏拾因随着他到了怀家大门的巷口,怀述驾马的动作利落干脆,根本看不出来身上还带着伤。苏拾因知道怀述不愿让人知道自己身上还受着伤,他也是在强撑罢了。
怀良对苏拾因道:“夫人放心,末将一定会至死护着小将军,不让他受半点伤。”
苏拾因回:“有劳了。”
怀述勒过马头,转过身去。他面色沉静,“等我回来。”
苏拾因想起那日在关苏时怀述在雨幕中孤行的背影,随后,他便在黄江城碰到了张寇的几万大军,将士皆陨于此。此行茫然,她不知道怀述会碰到什么,只是这一瞬间,她忽然很想上去抱抱他。
她学着那日的话,对怀述道:“祝将军一往无前。”
怀述笑了一下,转身扬起马鞭,马蹄声在巷子里响起,他策马离开,衣摆飞扬。
这是少年意气风发的年纪,即便是他身上压抑着再多,承受着再多,策马扬鞭的那一瞬间,仍是有着如风的快意,带着京城夏日的热烈,喧嚣而又灿烂。
这日傍晚,苏拾因收拾起了怀述的院子。
怀述院子里的花长得随意,从前下人们觉得院子里光秃秃的不太好看,便去买了花种和树种,到了夏日,百花开,院子里红红绿绿的一片,乍一看什么品种都有。
这些花颜色浓丽,姿态万千,偏生院子又修得雅致,乍一看有着不伦不类之感。
怀述从来不在意这些,下人们怎么开心怎么来,但苏拾因闲下来了,忍不住开始打理。
她列了一张单子,让下人一一去买了回来。
苏拾因从小爱折腾,吴思也爱,两人对着一堆刚买来的东西翻了半天。
吴思翻出了一个莹白的小花瓶,闲聊道:“小姐,我觉得这个小将军对小姐可好了,别看他年纪小,长得可俊俏,我跟着小姐这么些年,还从见过有生得如此好看,能力又如此超群的人呢。”
苏拾因替怀述接了夸赞,“是很俊俏,我甚满意。”
吴思瞧着苏拾因洋洋自得的模样,忍不住白了她一眼。
如素从院子外进来,看到了这一幕,忍不住怔了一下。她在京城这么多年,从五岁开始便服侍起了人,受了太多冷眼,从未见过像苏拾因这般随性的主子。
初时她觉得苏拾因是她碰过的最难处的主子,这么些天来,却完全改了观。
如素走到苏拾因身边,道;“苏家送来喜帖,后日二小姐要嫁与长缙王,希望小姐能去。”
苏拾因惊讶着,“这么急?她才刚十五,再等一年也无妨。”随即她便想到了,依照苏家的行事风格,这事也不足为奇。
说起来,苏家同怀家都差不多,人心冷漠,不把子女放在眼内。
如素继续道:“二小姐说想来看看夫人,随后便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