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述的眼皮无力地耷拉着,疼痛自几处针孔传至四肢百骸,根本睡不着。
他只能隐约感知到有人在替他擦汗,下手很轻,不像平日里他身边的下人的力道。一睁开眼,便看到苏拾因的脸。
“可有好点?”苏拾因看着他手腕处沁出的血渍,光是看着就觉得疼。
怀述下意识地答:“不疼。”
苏拾因一点也不信,她替怀述扯了扯被角,问道:“睡得着吗?”
怀述摇摇头。
苏拾因看他难受,决定让他分散点注意力,“那我同你说说话吧。京城这儿天干物燥的,同我们南方不一样,你这次行军打仗匆忙,定然是无暇欣赏我们那儿的景色的。”
怀述确实没有仔细看过江南,那时候怀牧和怀殷急着在日限内回京报怀家大胜的消息,将关苏留给了他。逃到关苏的残兵不多,但若他晚一步到关苏,就会多几个死在残兵刀下的百姓,是以他一刻不停地赶去。只在关苏呆了一天,便又因为要降张寇匆忙奔走。
京城那些爱吟诗作赋的公子哥都会学着吟游诗人的样子,在游玩的时候说什么江南好,其实他们连见都没见过江南。
怀述以为她会说小桥流水人家,结果她说:“我们那儿的蟑螂同这儿的大得多。”
“小的时候有一次我练舞懈怠了,姥姥让我扎着马步在院里头站着,我亲眼瞧见了那蟑螂在我面前乱飞,有我半只手那么大,我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苏拾因试图恶心到他,“你可知那蟑螂有多令人作呕?上一秒或许它刚在邻居的如厕里吃着东西。”
怀述想象着那个画面,脸上果然呆住了。
苏拾因见有了成效,再接再厉道:“其实,它还特别爱往厨房里钻,有时候会呆在米缸里头一整夜也不出来。”
怀述一言难尽地看了一眼苏拾因。在他印象中,苏拾因向来沉稳,从未想过还会有这么幼稚的一面。
苏拾因接着编了下去,“虽说京城这儿没有那么大的蟑螂,但总还是有小的。你们的院子里干净,自然不会有。但怀家的米缸里,又没有人日日照看,保不准还真有跑进去的。”
怀述自然知道苏拾因是在逗他,他只觉得不能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便配合着她,挤出一点抗拒的表情。
这时候,下人端着一碗药粥进来了。
“小将军,这是方才医师开的药粥,这几日要委屈小将军都喝这粥了。”下人将碗端到了床头。
空气中,药香与米香糅合在一起,他许久未进食,这药粥的香味让他瞬间觉得自己的肚子空了。看着这碗粥,怀述不由自主想到了苏拾因描述的画面。
苏拾因接过了粥,笑得一脸快意,“小将军,我来喂你喝粥吧。”
怀述:......
待怀述用完粥后,苏拾因去屋外用了午膳。
苏拾因的身子也还弱着,也躺回了床上。
怀述这次自己撑着身子缩到了里头去睡了,苏拾因一上来就能躺在外头。想起大婚那日晚上,他被逼得无可奈何的样子,苏拾因只觉得好笑。
如素走出去替两人都关了门,室内便安静下来。
两人身上带着伤,怀述睡不着,但苏拾因却一觉睡到了傍晚。
她一睁眼,转过头去看怀述,却直接同他的视线撞上。
怀述趁着她在睡觉,忍不住一直盯着她看。说不清楚是什么心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前所未有地满。
但是他没有料到还在沉睡的苏拾因会忽然转过头来,忽然被抓到着实有点尴尬。
苏拾因当然不知道他心里头的想法,她看了一眼怀述的额头,已经不再往外冒冷汗了,便起身穿衣。
如素把她扶到了轮椅上,道:“今日下午有一个唤作吴思的,说来找你。”
苏拾因惊讶问:“她在哪?”
“小将军之前吩咐过了,给她空出了一个房间,就在我的房间旁边。”如素今日中午已经听吴思说过情况了,她知道吴思就是苏拾因在关苏时候的贴身丫鬟。
苏拾因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怀述,“将军将吴思请来了?”
怀述知道要和苏拾因成婚之后,想到她在京城并没有熟人,又不欲求生,便派人去关苏把吴思带过来了。有一个人能陪在她身边,她或许就不会太过消极。
吴思是杨简莹生前收养的,从小就一直陪在苏拾因身边,杨府没了,苏拾因也消失了,她便一直守着杨府。乍闻怀述请她过来,她几乎是毫不思索便答应了。
怀述没有多说,只是腆着脸点了点头。
苏拾因知道,怀述是有心了,常人又怎么会为她做到这个地步?只是怀述看起来却并不是很愿意提及这件事的样子,苏拾因猜想着,孩子脸皮还薄,大概是不好意思了,她便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同他道谢,“多谢将军挂念。”
吴思听闻苏拾因醒过来了,便立刻赶来了。
两人在院子里头叙了旧,吴思向来爱哭,听说了苏拾因这些天的遭遇以后,哭得整个人都没了形象。
吴思一哭,那股多年来的亲切感又回到了苏拾因心头。小的时候,苏拾因闯祸,杨简莹一开口要责罚她,吴思便开始哭了。她会哭着替苏拾因求情,无论如何也要杨简莹消气。托吴思的福,这些年来,苏拾因少受了许多责罚。
今日万事皆好,苏拾因一高兴,她报了一串自己和吴思都爱吃的菜名,吩咐如素去准备了晚间的吃食。
如素闻言,凉凉道:“你不要忘了,你身上还有伤,这几月都要忌口。”
吴思忙劝下苏拾因。苏拾因向来是说不过吴思的,只好作罢。
谈话间,怀牧领着怀殷来了。
今日苏拾因未和两人商榷便擅自做主去救下怀述,再加之怀殷随着她去大理寺一路上受的气,两人一进来,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压抑起来。
苏拾因装作不知道两人所气为何,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怀述呢?”怀牧没再同她客气,沉声问道。
苏拾因面色恭敬道:“在里头歇着。”
怀牧便不再看她,甩袖走了进去。如素见状,忙推着苏拾因跟了上去。
怀殷忍不住笑着道:“弟妹,今天早上我不是没有提醒你这么做会怎么样,父亲如今动怒,我也帮不了你了了。”
这话幸灾乐祸的意味太重了,苏拾因自然知道他的来意。但怀殷的脸皮厚比城墙,“一会儿父亲若是问起,弟妹可别怪我袖手旁观,事态如此,也不怪父亲生气,为了怀家,我不会再念及同二弟的旧情去替你们劝父亲了,还请弟妹谅解。”
苏拾因听他说了一大串,冷声道:“让一下,挡路了。”
怀殷的笑容凝固在嘴角边。
苏拾因进去后,见怀述已经起身穿衣。